胡磐石此人此名,她记的极其清楚,他和他的兄弟们,被陆仪斩首,一排人头沿运河码头挂出一两里路,腐烂风干成了骷髅。
一年后的秋天,朝廷的粮船在平江府段,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上千条满载的粮船,雄雄燃烧了整整三天。
大火烧到已经无可救的时候,有个自称胡老大的,摇着折扇,闲庭信步进了官府,投案自首,清楚明白的交待了他是怎么放的火,除了烧死在粮船上的押运兵丁,他没有别的同伙。
她恨极了,下旨凌迟了这个胡老大,地方一天一个折子飞马传报,这个胡老大,看着自己被一片片片成一具骨头架子,割足了七天,一刀剜了心才死。
那一年冬天,是她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北军差点断粮,金拙言亲自前往北方,拿出金家和古家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脸面,亲自到山西各大家,各大商户求粮求援,安扶北方地方,以及北方诸军,她一个人在京城支撑,中枢和南边,那一年都极其凶猛,想要吞了她……
这个胡老大,这会儿,就坐在自己面前,一脸诧异不安的看着自己……
“姑娘?”郭胜被李夏冷冷的目光看的惴惴不安。
“你接着说。”李夏不准备再描字了,将笔放进了笔洗,慢慢涮了几下放好。
“是。”郭胜怀着满腔的不安,将自己怎么找到胡磐石,胡磐石如何,以及徐焕怎么说起他舅舅,他们又是怎么联系上了舅舅,姚家舅舅帮着打听到了哪些信儿,以及姚家舅舅送来的那一船援兵。
最后,柏景宁怎么主动求援,怎么和胡磐石、以及姚家舅舅那一船人联手,把那四船海盗杀了个一干二净,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直说的嘴巴都干了。
“这一趟,你辛苦了。”李夏将自己案头的杯子放到郭胜面前,又伸手去提暖窠里的茶壶。
“不敢不敢,不敢当。”郭胜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抢过茶壶,将杯子推回李夏面前,先给她倒了杯茶,又一步往前,拿了自己的杯子过来,也倒了一杯。
“能有四船精锐,这一伙海盗,只怕不比姚家舅舅他们势力小了,这人情谁欠谁……”李夏看着郭胜。
郭胜欠身笑道:“这事,我和徐焕在路上也说起过,徐焕是个明白人,说福兮祸兮,势力太大,目标也一样太大,柏景宁心性本事都不差,又经历过这一场劫难,肃清海上,不过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的事儿,他很担心姚家舅舅。”
“嗯,这个以后再说,还早。”李夏示意郭胜喝茶,看着他连喝了两三杯茶,才接着吩咐道:“你写封给陆仪,把柏景宁海上受袭的事告诉他。”
郭胜欠身答应。
“高邮军那边,咱们收到的东西差不多了,这事儿现在得提前,把你手里的东西理一理,现在就给秦庆送过去吧。”李夏接着吩咐。
郭胜一个怔神,随即眼里放出光来,李夏侧头斜着他眼里的亮光,“胡磐石这一趟人手折损了多少?还有余力吗?”
郭胜脸上绽放出笑容,急忙点头:“有!这一趟折损不多,姑娘的意思?”
“让他先准备起来吧,咱们走前,他最好能稳住。”李夏露出丝笑容,郭胜连声答应。
……………………
京城,秦先生和陆仪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高邮县的书信。
秦先生对着一层层包裹,厚重无比的一叠书信卷宗,以及其它种种,从收到就紧紧关着门,一直看到理到半夜,连杯茶都没顾上要。
后半夜理好,秦先生将理好的卷宗一件件摆好,对着卷宗,又仔仔细细再理了一遍,确定没漏错了,这才一件件收好放好,叫了小厮进来,沐浴洗漱,吃了早饭,抱起那一堆卷宗,径直去了永宁伯府。
永宁伯府里,内宅严夫人当家主事,外面,如今已经是李文山作主当家了。
从前李漕司理事见人的理事堂不远,用围墙将外书房重新圈了,早就内外设置停当,做了李文山见人理事的地方。
秦先生从李漕司的理事堂前经过,顿住步,背着手,心情极好的看了一会儿,跺一跺脚,往前面不远,李文山理事的小院过去。
这两间小院,一传一带,李家真是福运深厚。
李文山如今早起读书,也是在这间小院了,听说秦先生来了,急忙迎出来,两人关着门,直说到午正前后,开了门要了饭菜,吃了饭,秦先生告辞,李文山抱着秦先生抱来的包袱,要了马,直奔秦王府。
秦王府里,陆仪迎出来笑道:“正要让人去请你,快进来吧。”
陆仪带着李文山,径直进了那间商量机密要事的内书房。
书房里,秦王一件月白长衫,没系腰带,站在窗前,正和站在他侧后半步的金拙言说着话,听到脚步声,两人一起转头,看着抱着个不算小的包袱,神情严肃的李文山。秦王哈了一声,用折扇点着李文山,看着金拙言,一脸烦恼,“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你说他还能学会不动声色这四个字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领一个谢字
“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大事?”金拙言没答秦王的话,指着李文山小心抱着的那个包袱问道。
“在外面没这样,进了这院子才不绷着了。”李文山一边小心的将包袱放到长案上,一边看着秦王,先解释不动声色这件事。
秦王看向陆仪,陆仪一脸笑,“在外头比这强一点儿。”
金拙言走过去,解开了包袱。
李文山一屁股坐下,自己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看着金拙言解开的包袱道:“这是郭先生昨天晚上送进来的。阿爹刚到高邮县时,那些什么打行把行的,我跟你们说过,郭先生那脾气,最记仇,哪,都查出来了,背后勾连高邮军,看郭先生查到的这些,高邮军已经败坏的简直……你们看看吧。”
秦王眉头微蹙,看了眼陆仪,陆仪看起来也很意外,金拙言正要拿起一份卷宗的手一滞,看向秦王,又看向陆仪。
沉默片刻,秦王给金拙言使了个眼色,金拙言放下刚刚拿起的卷宗,见秦王坐到李文山身边,自己坐到了两人对面。
“我刚刚让人去叫你,你知道什么事么?”秦王翘起二郎腿,摇着折扇,看起来十分惬意自在的问道。
“刚才陆将军说了,什么事?”李文山放下杯子问道。
“你家那位郭先生,给凤哥儿写了封信,说二月初,他和你舅舅徐焕外出游历,顺手办了件大事,没跟你说?”秦王语调轻松中,还带着几分调侃之意。
李文山摇头,郭先生和舅舅外出游历这事他知道,家里来信说了,已经回去了?不是说要游历至少半年?
秦王看了眼陆仪,“我就说,这件事儿,郭胜只怕不敢跟这傻小子说。”
金拙言失笑,“这事是不该跟他说。”
秦王看着眼瞪着他的李文山,一边笑一边用折扇拍着他,“玩笑玩笑。凤哥儿你跟他说说。”
“郭胜来信说,他和徐焕游历到平江府,碰巧听说了几件事,说是有海上来的人,打听柏景宁的行踪,郭胜说,因为柏景宁这一趟赴任,首要之事,是清剿海上和沿海匪患,现在海上来的人打听柏景宁,他就留了心,碰巧……”
陆仪的话顿住,看向秦王,秦王冲他垂眼示意。
“你太外婆姚氏,有个侄子被挟裹在海匪当中,这事,你听说过没有?”陆仪又看了眼金拙言,语调轻松的问道。
李文山急忙点头,这件事儿,他来京城前,阿夏就跟他说了,又让他去问了洪嬷嬷,以便他心里有个数。
“知道,我也是凑巧知道的。跟着阿娘陪嫁过来的洪嬷嬷,是太外婆自小的丫头,我那时候还小,有一回在洪嬷嬷怀里,听洪嬷嬷和老伴闲聊天,说到了这个,我就一直记在了心里。
后来,找机会问过洪嬷嬷一两回,确实是有这么回事,是太外婆嫡亲的侄子,倒不是什么挟裹,他是自己主动去找人家入的伙,好象有什么事,要报什么仇,这个洪嬷嬷也不清楚。
洪嬷嬷说从前经常见他,说他气性特别大,很聪明,书读的好,是个有本事的,洪嬷嬷还说,这个侄子,就跟太外婆最亲。别的,洪嬷嬷就不知道了。”
“还在怀里抱着,听到一句话,你就记下了?”金拙言惊讶笑道。
“对啊,这是海盗!我小时候最喜欢侠客义盗什么的,现在也喜欢,别的记不住,这个,真就是过耳不忘。”李文山笑着点头,他小时候就是这样。
“五郎是个实在人儿。”陆仪看着金拙言,话里有话的说了一句,接着道:“你既然知道,这话就好说了,你这个舅舅的舅舅,如今已经是海上一伙大海盗的二当家,据说极有威望,你舅舅就找他舅舅打听了。
还真是有一伙海匪,要对柏景宁不利,郭胜和你舅舅,就找到平江府运河上的扛夫老大胡磐石,再从你舅舅的舅舅那里,借了人手,正好赶上柏景宁一家遇袭,援手救下了柏景宁一家。”
陆仪说的简洁无比,李文山听的目瞪口呆,心里隐隐涌起股说不清的感觉,这件事儿太巧了,不象是郭胜的手笔,这更象是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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