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幺儿只消理个头,那段话便跃入了她的脑子里。
“幺儿前些日子,不是在书上瞧见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是还瞧见了,金口玉言?”
杨幺儿叫他唬得一愣一愣:“是,是……”
书上总是没有错的。
她陷入了为难中,掐着自己的手指头,想着想着又掉了两颗眼泪。
“那,那我说了……”
“你说罢。”萧弋沉声道。
无论她是说,不想再见那两名女子也好,还是说他不应当放她们进门来也好……都是好的。
杨幺儿又咬了咬唇,慢慢抬头,胸口被心敲得咚咚响。
她鼓足了勇气,道:“我睡觉。”
萧弋愣了下。
她却接着又道:“你走!”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似是根据这样来判断,她能不能继续说下去。
萧弋便只好僵住了表情,让她打量。
杨幺儿看了看他,浅浅松了口气,便又憋足了一口气,大声道:“我不同皇上睡!”
萧弋脸上的表情这下是真僵住了。
杨幺儿一说完,却是飞快地一扭身子,脱下身上的外衫甩下了床,然后便钻进了被子里。
萧弋愣在了那里。
他一时不知该感叹,她的醋劲是否过大了些,一开口便也懂得这样狠地发脾气了。
杨幺儿见他不动,便战战兢兢地抓住被子边缘,探出头来,看向他,道:“怎么不走?”
她拧起眉,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皇上骗我……”
萧弋道:“好,朕走……但你得说清楚,为何要朕走?”说罢,他语带诱哄,问:“莫非是因为瞧见了那两个女人?因为她们方才进了门同朕说话?你瞧了不高兴?”
杨幺儿攥着被子边的手都泛了点白,她大声道:“我……我……我喘不了气!好难受!我不喜欢皇上!”
萧弋知道,她是因今日突然遭受了冲击,方才说出这句话。
他心下一面又觉得酸疼,可一面又有种欢喜。
像是他悉心养了一盆名贵又娇气的花,那盆花历经了春夏秋冬,熬过了四季,方才终于结出一朵花骨朵。
杨幺儿定定盯着他的神情,似是不愿他生气,也不愿他反悔。
她想了想,便又添了一句道:“今日不喜欢皇上,你走!”
“好,那朕走。”萧弋倒是极为干脆地转了身。
杨幺儿盯着他的身影,却又觉得难受。
她是病了吗?
为何这样也难受,那样也难受?
杨幺儿咬了下唇,我真坏。让人家这样也不行,让人家那样也不行。
这厢萧弋走到门边,方才回头道:“幺儿,下回说话不必这样大声。”
杨幺儿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嗨呀。
更气了。
萧弋为了履行他说过的话,让杨幺儿知道,他说话是算数的,她的要求都是有用的,便只好当真住在了一旁的次间,将主间留给了杨幺儿。
杨幺儿哭着哭着累了,便蒙着被子睡过去了。
等到第二日,因为要启程往边城去。春纱早早服侍着她起了身,见她眼圈红红,心下胆战心惊,连问也不敢问,忙给她梳了头,就扶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娘娘是同皇上置气吗?娘娘整治那两个舞姬便是了,何必同皇上生气呢?皇上若是也生气了,对娘娘无益。”
杨幺儿睡得头昏脑涨,春纱一句话也没能听进去。
待出了门,到了摆下饭食的次间。
她一抬头便瞧见了萧弋。
杨幺儿本能地瞧了一圈儿,没有腰细细、声软软的胡裙女子。
只有一个坐在那里的皇上。
难得如此分床一日,萧弋近乎贪婪地打量着杨幺儿的模样,将她的模样引入脑中,随即眸色深沉地低声道:“幺儿过来。”
杨幺儿却如同炸了毛的兔子,她说:“今日也不同你一起!”
说罢,她匆匆又补了一句:“我没有大声。”
萧弋顿生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这个醋劲儿,着实有些绵长了。
可她的面容如画布活过来了一样。
趋于灵动,鲜活。
眉梢眼角都带上了世间所有普通人都会有的悲欢苦乐。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第九十三章
自己挖的坑, 自己得管埋。
自己搬起的石头, 砸脚了也得忍着。
萧弋到底还是听了杨幺儿的话,一手攥着筷子,毫无食欲地开口道:“给娘娘另备一驾马车。”
“是……是。”
春纱僵在了一边, 额上都渗出了冷汗,她的唇都跟着抖了抖, 心下道, 这是出了什么事, 竟然闹得这样厉害?
从前娘娘时刻都是要跟在皇上身边的,突然分了马车,娘娘岂不是要难过?
春纱忙扭头去看杨幺儿,却见杨幺儿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桌边坐下, 拿起筷子与勺子,慢吞吞吃起来, 神情略有放松。
春纱:“……”
唉。
怎么瞎着急的净是她呢?
等到用完早膳, 众人便纷纷起身跨出门去, 准备上了马车, 往边城去。
知州就守在一边,躬着身子,等着皇上发话,让他留守此地。他听闻前一日,有两个舞姬进了皇上的屋子,想必皇上是满意的……
知州正想着呢,突见皇上回过了头, 嗓音微冷地道:“邵知州还在等什么?”
知州愣了下:“臣,臣……”
赵公公上前一步,道:“大人莫非不愿往边城去?”
知州一颗心猛地一跳,忙道:“不不,臣自然是甘愿随皇上左右,为皇上护驾的。”
赵公公笑了下,道:“大人果真是忠义肝胆之人。”说罢,赵公公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卫,侍卫便立即牵了匹马来。
“大人请。”侍卫道。
知州骑虎难下,心里一边暗暗焦灼,不知道那两个舞姬究竟起到了作用没有,一边颤巍巍地爬上了马背。
这时候皇上又突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冷冷:“知州在丹州几年了?”
“十、十三年了……”十三年不曾挪过位置,所以知州说来都觉得心酸。
他以为自己在卖惨,兴许能博得皇上一分同情,谁知晓又听得皇上道:“在丹州十余年,却疏于弓马……难怪木木翰视丹城如无人之境。”
这句话指责下来,罪名便大了。
知州两腿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忙匍匐着身子,努力在萧弋跟前做出躬身弯腰的姿态来,道:“这两年此地平和无灾,臣这才、这才显得生疏了些……”
那厢萧弋突然压低了声音,问赵公公:“娘娘上马车了?”
“上了。”
“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
萧弋抿了下唇,神色显然更为不悦。
他便又转头朝那邵知州看过去,淡淡道:“岂不是上不了战场了?”
萧弋的目光着实太冷,直直往人骨头里刺,知州忙脱口而出:“不不,臣愿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肝脑涂地!”
侍卫笑了下,便拉着知州的马走到了萧弋的马车边上,道:“知州便再次护卫皇上吧。”
知州一颗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这是个什么位置?
敌人射箭,肯定先往这儿射。
而他就是顶在前头挡箭的那个。
知州恨不得撕了自己这张嘴。
刚才胡乱说什么?怂些岂不是更好?
一面他又忍不住想,皇上为何瞧他不顺眼?送乐伎舞姬不当是一桩好事吗?就连皇后娘娘都应下了啊!
另一厢的马车内。
杨幺儿与春纱、莲桂一并坐在了里头,二人伺候着她喝了点热茶,又吃了点葵花子等坚果炒货。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独自与旁人坐在马车之中了。
杨幺儿放下手中捧着的杯子,自个儿仰躺下去。
没了皇上,宽又大。
杨幺儿抻直了胳膊腿儿。
觉得这样真是极好的。
待躺了一会儿,她突地出声问:“舞姬呢?”
莲桂一愣,道:“娘娘要宣见她们?”
杨幺儿想了想:“一个吧。”
莲桂笑着问:“娘娘是要瞧她们跳舞吗?”
“唔。”
莲桂便立即跳下了马车去。
这时候才刚刚启程,行路慢,莲桂没一会儿便带了个舞姬过来。那舞姬并非昨日在房里的那两个之一,但她却听另外两个说了发生的事,心下正忐忑不安,只当皇后怕是要将她宣去砍头了。
远远的,萧弋见着了这样一幕。
他看着舞姬一提色彩艳丽的裙摆,躬身钻进了马车里。
萧弋差点气个倒仰。
这让幺儿觉得不痛快的是舞姬,也是他。
于是他不得同她合床而睡,如今连搭乘同一驾马车也不成……
可那舞姬倒好,反还得了入她马车的机会。
这是什么道理?
见皇上始终盯着后头的马车,赵公公不由轻咳一声,道:“皇上若是惦念娘娘,不若奴婢这就去将娘娘请过来……”
萧弋抿了下唇,淡淡道:“不成,朕同她说了,她说什么,朕便做什么。若是这样,岂不违反了朕前头的话?她心思单纯,日后在她跟前,朕便没有信誉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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