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宓有多喜爱啁啁,她是知道的。如果啁啁出了意外,阿宓不定得多伤心。
好在两人的担忧都没成真,雄鹰之间争斗大概没有要命的说法,所以在啁啁一爪子把对方脑袋按下,并趾高气昂地长鸣了几声后,那只鹰就不动弹了,只发出沮丧的“啾啾”声,像是在说“躺平认输”之类的话儿。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阿宓有些犹豫地想着,那边啁啁已经昂起脑袋朝她看来,并且很快就挪开爪子奔来。
若是人,被打败的那只鹰还有起来偷袭的可能,但放在鹰身上大概是不适用的,它们没有那么阴险,就只是直起爪子站了起来而已。
啁啁自觉威猛无比,当着小美人的面打败了另一只雄鹰。换一种说法就是,它已经争取到了雄鹰之间的交\\\\配权。
“啾啾,啾啾——”它缩着翅膀扑到阿宓怀里,边用脑袋蹭边叫,一半是展示自己的力量,一半是求夸奖。
阿宓也算颇为了解它,伸手帮它挠了挠脖子,再仔细一看,毛掉得太多,有些地方都能见着肉了。
“……傻啁啁。”她这么念了声,自然是很心疼。大夫又不会给鹰治病,自己用的伤药,也不知道啁啁能不能用。
啁啁满不在乎,这鹰本就是因它而来的,当然要它自己来解决。如果它会说话,肯定要喊,受点伤算什么,这是英雄鹰的象征。
被打败的鹰已经一瘸一拐慢慢扑腾着飞走了,啁啁的伤却不能放着,阿宓苦恼间,翠姨道:“去药房那儿找老孙拿药,就对他说是鸟儿受伤用的,他自然知道。”
阿宓眼眸一亮,翠姨笑笑,“去吧,我来把啁啁清理一遍,慢些,不急。”
阿宓还是跑着去的,心急之下走了小路,而那小路得经过老夫人的佛堂外。
知道老夫人不喜被打搅,快到佛堂时,阿宓有意识地放轻脚步,没几步就讶异地发现,佛堂外边居然没人守着。
这不对呀,阿宓有些纳闷。有几次厨娘没空,她来给老夫人送的面,佛堂外面怎么都会留人守候的,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可以无人伺候。
如此思索间,阿宓耳边传来大人低沉的声音,“祖母当真要如此?”
……是大人?阿宓迟疑,速度不知不觉间放得更缓。
好半晌,里面才有回应,老夫人缓缓道:“难道我说过假话不成?”
她没用长辈自称,不知是不想给沈慎压力,还是觉得没必要如此。
少帝一行人自凉山归京以来,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众人得知留侯被刺颜面受损,今后恐怕都得面具示人,还来不及高兴,少帝便颁下一道道旨意,连抄几府。
那几府罪名不是其他,正是谋逆篡上、刺杀国君。
他们还未伸冤前,少帝又连下旨,训斥乔府教子无方、试图混淆皇家血脉,是为大罪。
这便有些叫人琢磨不透,教子无方,陛下也许是在训斥乔省,借乔省来敲打显王世子。可这混淆皇家血脉是个什么罪名?陛下他自己又没成婚,怎么来的混淆……
期间门道,有聪慧者摸出了一二,完全不了解内情的人只能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陛下这是出的哪招。
乔府乱成一团,发现洛嫣是假外孙女事小,被陛下降罪事大。他们一直以姓氏为荣,也因为乔氏出过几位皇后,皇室总会给他们一份尊重,近些年是没落了许多,可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还是头一遭。
唯有大夫人想清楚了一二,心中猜测这也许是女儿乔颜的报复。
当初……女儿便极为厌倦乔府处事,更厌恶什么“三任皇后”的名声,总道乔府以此沾沾自喜实在愚蠢。她如此厌恶的缘由……自是因为乔府把第四任皇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且强迫她做了许多事,其中一些……确实不好对外人说道。
说不定便是因此,她在得知自己将要与先帝定亲时,先行一步与先帝结识,再在有了身孕后瞒着所有人下嫁洛城,为的便是此刻让乔府刚看到希望又陷入绝望。
老夫人虽然足不出户,但京城这些大小事总能第一时间传入她耳中,尤其是这等大事,且其中还有她孙子沈慎所为。
她不满的自然不是沈慎对这些人做得太过,而是沈慎做这些,根本就偏离了她给的方向,对光复沈府毫无益处,且还结了许多没必要的仇家。
这与未留侯办事结仇不同,这是……沈老夫人微微垂眸,“庭望,你当明白。”
“孙儿不明白。”沈慎却如此道,沈慎望着面前华发半生的老夫人,她的脸上满是皱纹,皆因愁虑所生。这本该会让他心疼自责无比,可不知何时,再看到这些,他竟然心如止水。
“祖母,您难道真不明白,无论留侯或陛下看中我,其中大半皆因我算是个孤臣吗?”
他无亲族,仅剩的亲人只有一个祖母,除此之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且还算有些能力,上位者谁不想用?
越是因此,他们就越不会给他和他人交好的机会。一些官员可以结.党营私,但这些人里面绝不包括沈慎。
老夫人心头一颤,她……真不明白这些吗?难道她当真仅是因为功名未成才不让孙儿成亲,不让他身边有任何人?
她不语,沈慎掩下眼底失望,长长舒出一口气。
秋日未寒,他却感觉浑身皆是冷意。
“祖母到底想要一时辉煌,还是要沈家长久?”他这么说,让老夫人猛得抬头,“难道庭望认为祖母是这种目光短浅之人?”
“自然不是。”沈慎自嘲般低笑了声,“祖母最是聪慧,算无遗策,不然……庭望也不会被教导至此。”
老夫人面上闪过难堪,沈慎幼时她做过不少事。当初他不愿按她的想法去做,她不罚孙子,便只罚自己,以惩罚自己的方式来使他屈服。
以往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如今被沈慎一提,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好似愧为人祖母。
“只是……”沈慎轻声自语,“祖母,孙儿亦是人,并非铁骨铜身,也会流血,也会累啊。”
第62章 册封
沈慎从未对任何人抱怨过, 即使是年幼失去双亲最痛苦时,他也能用稚弱的臂膀安抚祖母,对她道:“祖母, 还有孙儿在。”
老夫人亦曾为之动容,也想过许多要如何抚养这唯一的孙子长大成人的方法,可曾几何时,祖孙之间竟变成了这样?
老夫人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只能强装镇定,逼迫自己硬起心肠去教导庭望, 并告诉他, “你不能败。”
可这世间焉有能长久立于不败之地的人,即使是维持这原有的荣光, 都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
久久不语, 沈慎微微沸腾的热血也平静下来, 他道:“祖母曾让孙儿要学会无情,但——这世间无情之人无非两种,一种无情可留,一种不敢留情。祖母, 您希望孙儿成为哪种?”
在他冷静的目光中,老夫人有如被敞在厉厉天光之下,无来由得心慌。
她无法回答, 只能沉默。
直到沈慎迈步离开佛堂时, 阿宓才惊醒般往旁边一躲, 裙角刮过墙面发出轻声, 一道目光立即跟来,“出来。”
语调竟是比初见时还要冷漠几分。
阿宓心中惶惶,拉着衣角慢慢走出,抬眸怯生生道:“大人……”
沈慎冷冷地看她,阿宓已经落下泪来,但这泪水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随之越发汹涌而下,她边抹泪边道:“对不起……大人,阿宓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原也不是个哭包,可许久没见过沈慎这种疏离像对陌生人的目光,阿宓心慌,怎么也忍不住。
她哭着,沈慎却一时还是那样的视线,阿宓大着胆子上前牵住他的手,没有被拒绝,她便一把抱了过去,带着鼻音轻轻道:“大人不要难过,还有、还有阿宓陪着你。”
是了,她承诺过的,会永远陪着他。
沈慎脸色一松,垂在身侧的手抬起,空中停顿了下放在阿宓肩上,“我不难过。”
阿宓并不相信,她觉得大人是在骗她,因为那明明就是一副很想哭的表情。她体贴地不戳破,低低嗯了一声,“是阿宓为大人难过。”
心头一烫,沈慎牵着她回了书房。
独处密闭空间时,阿宓方小心翼翼道:“大人,刚才是在和老夫人吵架吗?”
吵架?沈慎琢磨这个字眼,唇角忽而勾了勾,如果祖母真能和他吵一架倒好,可惜她永远也不会做这种有失体统的事。
“不是。”
“喔……”阿宓乌黑的眼转了转,似乎在想着安慰的话儿,半晌也没想出来,憋得脸都红了。
这模样倒是让沈慎一哂,低笑拍了拍她,“无需担忧,我没事。”
大人就喜欢硬撑着。阿宓内心嘀咕,下地蹬蹬过去给倒了杯热茶,复回到沈慎身边的小椅上坐着。
坐了许久,沈慎的眼快要闭上时,阿宓轻轻的声音响起,“大人,除了翠姨,我没有和长辈相处过,经验不多,所以……阿宓不知道如何评判大人和老夫人的事,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沈慎手指微动,摸着她低垂的小脑袋,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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