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的,他俯下身,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染了粉尘的珍珠盒,拂去灰尘,打开一看,半盒胭脂膏子已经干涸成赤褐色粉状,只是淡淡胭脂香气不减。
他将胭脂盒置于鼻端,贪婪的吸了一口气,似乎能透过残存的胭脂香气,闻到独属于她的芳香。
闻到最后,竟似有情动之处,他骇然的放下胭脂盒,快步走到暖榻前。
榻上有一张方方正正的紫檀小桌,桌上一盘棋局未完。
莹润的棋子早已被灰蒙住了光泽,灰扑扑,死寂寂的。
他负手望着棋局出了一会儿神,鬼使神差的坐了下来,手执起一枚黑棋在指尖细细把玩,棋上的灰尘被拭去,恢复了本有的光泽。
“阿遥,你看那是什么?”
“……哈哈,阿遥,我赢了……”
他只是往旁边看了一眼,她就耍无赖的连吃了他几字,反败为胜。
“清妹,你回来,和我下完这一盘棋可好?”
如果可以,我愿意让你赢我一辈子。
心骤然一阵疼痛,手下一滑,棋子落下,砸在棋案上破坏了棋局。
不。
清妹,你回来。
他固执的想要将棋局恢复好,以为只要这里的一切不变,她就会一直在,就在最后一子重归原处时,他的心忽然烦燥,愤怒,悲痛到了极点。
哗啦——
他奋力的一挥手,棋案连同棋子被掀翻在地,满地黑白棋子咕噜咕噜在地上乱滚,最后归于死寂般的静谧。
清妹,为什么,你为什么偏偏是姬家人!
他一拳头砸下,生生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没有感觉到痛,他绝望曲起双膝,双手抱头埋进膝盖窝里,像小时侯那样无助的哀哀哭泣。
他忍辱负重多年,一朝终于大仇得报,可是他却没有一点点报仇后的快感。
有的只是痛苦,孤独。
漫无边际的痛苦和孤独。
“滚开!”门外忽然传一声娇喝,打破沈遥所有的痛绝沉思,“本宫要见子越!”
“公主殿下,太师有命,不准任何人打扰。”
与公主发生争执的是沈遥的贴身侍卫赵燕京。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的大驾!”宋懿如素来张狂,更不会把一个小小侍卫放在眼里,若不是因为赵燕京是沈遥的侍卫,她早就拔剑相向了,“本宫有急事要见子越,你若耽误了本宫的事,有几个脑袋来赔!”
“公主殿下,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公主殿下不要为难卑职……”
“本宫叫你滚开!”
宋懿如正在气头上,抬腿就踹了一下赵燕京的小腿,赵燕京不为所动,僵直的站在那里,双手拦着他。
“……呵呵。”宋懿如咬牙切齿,“本宫看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完,再忍耐不住,提出长剑就要架于赵燕京的脖子。
“吱呀——”
房门被打开,一阵灰尘之气扑面而来。
沈遥一脸怒容,高高立于门口,眉心一扬,沉声一喝:“住手!”
宋懿如见沈遥两眼发红,似哭过一般,她顿时惊怒,咬牙正要质问,见沈遥动了大怒,少不得矮了几分气势,以剑指向屋内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想着姬长清那个贱人?”
“公主,请你嘴下留德!”
沈遥的脸色已经乌云密布,黑作一团。
宋懿如收了长剑,冷笑一声:“一个荡妇而已,本宫提她的名字已经是抬举她了。”
沈遥顿时大怒,一个急步上前,伸手就欲朝宋懿如的脸上掴去,宋懿如无法相信沈遥敢打她堂堂公主,她恨极气极挺身愣在那里,避都未避。
就在手要掴上宋懿如红的发涨的脸上,沈遥忽然停了下来,转而逼视着宋懿如,声音冷冰:“我这太师府庙小,容不下公主这尊大佛,还请公主速速离开!”
“你……你敢下逐客令?”宋懿如红着双眼瞪他,挑眉冷笑道,“你是想过河拆桥吗?”
“臣从未过河,何来拆桥来说!”
“好好好……呵呵……当初是谁让本宫去太后那里说情的,难道你都忘了?”
沈遥对宋懿如深为厌恶,只是她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冷静之后,想想,也不能得罪她太过,他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
“臣不敢忘,所以臣才会说从未过河,何来拆桥之说。”
宋懿如眉毛一皱,疑惑深深:“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正在河上,且会一直在河上,自然不会拆桥。”
宋懿如一听,顿时转怒为喜,沈遥的意思是他正和她在一起,并且会一直在一起。
脸上溢起一种娇羞之态,她忙将长剑收入剑鞘,红着脸,软绵绵的往沈遥怀里一倒,伸出玉指纤纤手在沈遥胸口画圈圈,媚态十足的撒娇道:“子越,你真坏,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呢?你这样真是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
旁边的赵燕京早已自觉的退避一侧,听闻此话,也深为感慨,女人一旦主动起来根本让人招架不住。
沈遥伸手拍了拍她,脸上却丝毫没有动容:“公主能好好说话,臣才能好好说话。”
“你还一口一口个臣啊臣的,子越,你分明还在我的气。”
宋懿如纤纤绕指柔,在他胸口继续不停的撩拨。
沈遥剑眉一皱,本能的想要将宋懿如推开,又顾及她的体面,没有动作,僵硬着身体冷淡道:“公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语未了,刚还柔媚的要滴出水来的宋懿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停了手上动作,抬头便冷脸质问。
“子越,我问你,你和洛婵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和你单独待在马车里?”说完,手指往他胸口重重一戳,红着眼泡道,“说,你的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她?”
比起姬长清一个死人,洛婵更让她忌惮。
死人就是死人,永远不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和她争夺子越,洛婵就不同了,她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个人还悉知她不堪的身世隐秘。
听到宋懿如的连番责问,沈遥眉心修倏地一跳,自从姬长清死后,他就没过过一天清净日子,前前后后大大小小麻烦不断。
好容易摆平了苏冷的事,结果苏治贤又杀了韩勋,这也就罢了,洛熙平那只老狐狸偷偷摸摸的把苏治贤塞到了他的手上。
还有,他和洛婵的谣言传的满天飞,这于他的声誉实在有损,洛婵还有脸让洛府的人跑来找他。
他突然回想起,曾和姬长清出外郊游时,遇到一位游方和尚,那和尚说姬长清龙睛凤颈,贵之极也,只是命里有大劫,若能平安度过,必旺夫益子,世享荣华,若不能平安度过……
那和尚面色凝重的摇头一叹,没有说破天机。
当时,他和姬长清都不相信那和尚的无稽乱言,所以根本不在意他后面没有说破的话。
现在细细想来,那游方和尚说的也有些道理,
姬长清死了,他的麻烦也就来了,难道她真有旺夫之像?
“子越,你怎么不敢说话了?”见他愣在那里,没有回答,宋懿如更觉他心虚,用力将他一推,哭着道,“你……你的心里一定有洛婵那个无耻的贱人,你想娶她是不是?”
沈遥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稳脚步,眼神阴鸷的看了看宋懿如,正要说话,忽见他身边的另一个侍卫满身是伤,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狼狈万分的跑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
沈遥见他受伤,微微一惊:“又出什么事了?”
宋懿如见沈遥面色不太好看,满腔的怨气也不敢再随意发作,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沈遥处理正事。
“人……人犯被……被人劫了。”
虽是大冷天,那侍卫急的一头一脸的汗,咸咸的汗流过伤口,腌的发疼,那侍卫连汗也不敢擦。
“什么?”
沈遥更加震惊,这皇城脚下,谁能有这样的胆子和本事劫人?
难道是苏家?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苏冷是他的手下,他对他深为了解,他没有这样的胆量,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疑惑间,他沉住了气,又追问道:“在哪里被劫的?”
有关如何处理苏治贤,他本来没有想好,因为这件事弄不好会同时开罪韩苏两家,他必须要妥善处置,没想到今天早上,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苏治贤在他手上的消息不胫而走,并且这消息很快传到了韩硕的耳朵里。
韩硕立马修书一封,浩浩荡荡的派了一队人马上府来要人。
他当然不可能把人犯直接交给韩府人的带回去,这于法不合,他本想命人将苏治贤押至大理寺,可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宋亦欢在查办,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将人交给宋亦欢。
最重要的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宋亦欢拉下水。
他宋亦欢不是一心想为姬长清报仇吗?他干脆就让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为她报仇,这样才能迫使他展开更加疯狂的行动。
只要苏治贤落到宋亦欢手里,他肯定会抓住这件凶杀案不放,即使他不能利用此事动摇到他沈遥的地位,也可以成功的除掉他一只臂膀,将苏冷打垮,连带着将洛婵一起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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