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低声道:“我该早些告诉你的。”
“就算是要怪,也怪他当初没有告诉我,怎么都怪不到你这里。”点青摆了摆手,自嘲道,“我这几年倚仗着你,过得顺风顺水,银钱也攒了不少。本以为找了个合心意的人,过两年就该琴瑟和鸣相夫教子……却不料阴沟里翻了船。”
造化弄人。
沈瑜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点青自己应该早就想明白了才对,用不着她来劝什么。
“有些事我不便提,但我得等他回来,给我个说法。”点青闭了闭眼,似是自语道,“只是不知他是否还会回来。”
点青这么一说,沈瑜倒是忽而想起当初宗博义离开时所说的话了,她那时就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可并没细想,如今再拿出来品一品,却实在是意味深长得很。
看着点青清瘦的侧脸,沈瑜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当日宗公子离开时,我曾提出让他去长房支了银子,但他说且先留着好了,说不准他得了闲会再来说书,又或许等到哪日穷困了,再来拿这银子。”
沈瑜不知道这件事对点青而言是好是坏,但她并没有隐瞒,毕竟若是易地而处,她也不希望有人会报着为自己好的念头刻意欺瞒。
听了这话后,点青沉默许久,神色说不出是喜是悲,最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转眼就又入了冬,府中的事情又多了起来,沈瑜将放在生意上的精力分出了些,来料理庶务。好在点青已经好转,而雁歌也已经学的有模有样,能替她打理生意,替她省了不少力气。
而一向在家中的宋予夺倒像是有什么要事一样,隔三差五地出门去,沈瑜初时不以为然,并没过问,但后来却也觉着奇怪。
不过还没等她细问,就有旨意到了家中,皇上给宋予夺指派了新的差事。
第108章
早前皇上有意令宋予夺接管禁军,但被他以腿伤为由给推掉了,可此番却压根没提前知会,直接颁发了圣旨,给他指派了新的差事。
圣旨说是西域十国将有使臣前来朝见,令宋予夺协鸿胪寺来料理。
当年宋予夺与梁军里应外合,大败西域叛军,至今已近三年。西域元气大伤,如今方才算是稍微缓过来些,倒也算是能屈能伸的很,竟一同遣了使团赴京。
本朝跟西域从来都是打得不可开交,此事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
朝臣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可碍不着皇上高兴。
这一年来,朝中几乎就没什么好事,先前两位皇子那一番明枪暗箭的争斗更是让他伤了心,如今西域臣服,巴巴地遣了使臣来京朝见。他好不容易捞着点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对这件事情很是上心,早早地就让人筹备起来。
皇上龙颜大悦发了话,朝臣自然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纷纷上折子明里暗里吹捧了一番,端的是一派好气象。
表面上来说,皇上令宋予夺协管并没什么不对,毕竟若论及对西域的了解,满朝文武谁也及不上他。可沈瑜却觉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听闻这消息后,随即就去问了宋予夺。
宋予夺神情凝重,沉默了会儿,方才开口道:“这件事,我倒是早有猜测。”
“你早就知道西域使团之事?”沈瑜奇道。
这件事一直都瞒得很严,坊间没半点传闻,只怕大半朝臣都还是见了圣旨之后才知晓的,可宋予夺这么个赋闲在家的人竟然早就知道。若是先前,说不准是从慎王那里得知的,可如今慎王已经遭了冷落,他又是从何得来?
“西域驻守的人,大半都是我的旧部。”宋予夺言简意赅地说了句,转而又提醒道,“你可还记得今年早些时候,朝中曾为了是否要复开古丝路起过争执?”
沈瑜自然是知道的,当初那事可是断断续续吵了月余,一众敏锐的商人可都是时时盯着此事的。
“我那时就觉着莫名其妙,古丝路废弃百年,谁会去突然提此事?”宋予夺声音低沉,“若我没猜错,西域使团此次进京,说不准就会提此事。”
前朝之时古丝路曾有过一段繁盛时期,可后来天下大乱,武帝在乱世之中揭竿而起平定南北,改朝换代为梁,西域趁机蚕食鲸吞了凉州六城。自那以后,大梁跟西域之间的战争断断续续就没停过,古丝路自然就弃之不用了。
沈瑜对这些旧事略知一二,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宋予夺的意思,皱眉道:“这个先不提……皇上遣你来协管此事,当真没旁的想法?”
没等宋予夺回答,她又道:“再有,若西域使臣不怀好意,抖落出当年旧事,你又该如何?”
当年宋予夺落在西域叛军之中,叛军将其父之死的真相告知,以为宋予夺会因此站在他们一方,却不料宋予夺只是虚与委蛇,反将了他们一军,致使西域一众小国元气大伤。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必定是恨毒了宋予夺的,若趁着此次入京的机会,将此事透露给皇上,就说宋予夺早就知道当年其父是死在皇上手中……以皇上多疑的性情,又岂会放过宋予夺?
思及此,沈瑜整个人都有些不安起来。
可宋予夺却并没什么慌乱的神色,他平静地说道:“此事我也早就料到。”
“你这些日子频频外出,就是为了此事?”沈瑜这才回过味来,追问道,“那你待如何?”
“阿瑜,我早前答应过你不涉朝政,可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宋予夺抬眼看向她,“皇上指派我去,便是试探的意思。”
沈瑜沉默着,静静地看着他。
“我安逸地过了三年,一来是有当年旧事横亘其中,我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二来……”宋予夺脸上露出点笑意来,语气也放缓了些,“温柔乡的确消磨人。”
经他这么一说,沈瑜又是无奈又是想笑,但心上那根原本紧绷的弦倒是松了些。
宋予夺抬手蹭了蹭鼻尖,像是在对沈瑜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做一个交代:“我用二十年走完了许多人的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便是解甲归田也没什么遗憾了。可如今有人不放过我,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忠孝难两全,宋予夺明知当年是皇上暗算了父亲,可却仍旧选择了里应外合大败西域,回京之后也没生出什么异心。
倒不是真忠君,只是为民。
他的选择关乎那么多人的性命,所以不能随心所欲去“快意恩仇”。
“我忍了这么久,阿瑜,”宋予夺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我不准备再忍了。你莫要怪我。”
这是旁人难以想象的事情,非得亲身经历一遭,方才明白,隐忍其实远比发泄难上百倍。
他能生杀予夺,可他仍旧选择了隐忍不发,装愚守拙。
因为他一念之间关乎万人生死。
若无今日之事,或许他就这么忍着了,可刀刃加身,他不能坐以待毙。
宋予夺这话说得其实很隐晦,若非是沈瑜对他很是了解,怕是还明白不过来。沉默了半晌,沈瑜轻声道:“好,随你。”
得了沈瑜这句话,宋予夺如释重负,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手臂逐渐收紧,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些力量似的。
这件事,他并没告诉过任何人,也无人可讲。
比起西府那边的血亲,他更信得过沈瑜,好在沈瑜没让他失望。
宋予夺接了旨意,随后便开始与鸿胪寺协办此事,筹备着此次的使臣朝见。按着皇上的意思,务必得办得隆重盛大,以至于他忙得厉害,一反前几年的清闲安逸。
他重入朝堂,最高兴的竟是顾诀,还专程提了酒过来庆祝,说他终于想明白不再“耽于美色”了。
沈瑜听青溪转述了这话,哭笑不得,摆了摆手,没跟顾诀计较。
宋予夺的伤拖了许久,此番终于肯松口,请林子轩来继续施针,续上了当年褚圣手未完的治疗。只是这并非能一蹴而就的,需得再等上月余方才能好。
半个月后,宋予夺带人离京,去迎使团。
沈瑜原本是有许多话想嘱咐他,可转念一想,以宋予夺的本事也不用她来指手画脚,便只说了句“天寒,多添些衣裳”。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恐怕宋予夺离京后老夫人会再找自己的麻烦,却不料老夫人竟犯了旧疾病倒了,自然也没空来找她的麻烦。
年关事情虽多,但沈瑜也将府中诸事井井有条,却不妨听音茶楼那边又起了事端——宗博义回来了。
说来也巧,雁歌来回禀这件事情的时候,沈瑜恰好正在与点青商议绸缎庄的生意,听闻这消息后,两人俱是一愣。
沈瑜随即看向了点青,发现她的脸一白,搭在账本上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雁歌并不知道这背后的蹊跷,还在自顾自地说些旁的事情。
沈瑜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按在点青手背上,随后又问雁歌:“宗公子可还说什么了?”
“他说若是茶楼这边还缺说书的,他随时可以过来。”雁歌道,“因着钱琥还有春闱,过了年就得忙起来,我便自作主张让宗公子留下了。”
见点青的脸色不大对,雁歌又连忙问道:“我可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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