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也差不多能猜出侯夫人的意图。
传她过去,还是专程挑了个宋予夺不在的时候,还能有什么事?
前些日子她过得太顺遂,加之宋予夺大抵将所有事情都挡了,没让烦到她面前来,所以她竟真就给这么忘了。
青溪替她重新绾了头发,安慰沈瑜道:“老夫人近年待您也算得上和善,应该不会为难才对。”
沈瑜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笑了笑。
早年她初来乍到,倒的确是博得了老夫人的好感,后来宋予夺归来后,也都说得过去。可那都是建立在她老老实实地当着这个妾室的基础上,如今宋予夺想要扶正她,老夫人怎么会轻易同意?
老夫人怕是早就不记得当年她为东府做过什么,只觉着她是个不安分的了。
因着怕老夫人等久了,青溪很快就替沈瑜收拾妥当,半点没敢耽搁,陪她去了西府那边。
此时已是初秋,沈瑜上次过来西府之时,还是宋予璇三朝回门,她陪着一道过来。那时候宋予夺还未曾提过什么扶正不扶正,所以老夫人待她还算宽厚,并没让她伺候着,而是一同吃了饭。
可此番却是不同了,一进门,沈瑜就觉察出老夫人审视的目光。
甚至在她行礼问安之后,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将她晾在一旁,也没有再让她落座。
沈瑜来之前就料到会是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那里,敛眉低眼,一副温顺恭谨的模样。
这对沈瑜来说并不难熬,毕竟早年她在宫中,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只不过大抵是这两年来享福多了,乍一回到这模样,多少有些不大适应。
见沈瑜这目光还过得去眼,老夫人抬了抬手,等嬷嬷带着丫鬟们出了屋子,她方才问道:“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沈瑜已经许久未曾被人这么责问过了,倒也没恼,低声道:“还请您明示。”
老夫人冷笑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瑜轻轻地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开口道:“夫人何出此言?可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见她并不配合,老夫人也懒得再兜圈子,直接挑明道:“前些日子,平远亲自来了我这里,说是想要将你扶正。此事你难道不知?”
这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了,老夫人如今才发作,便是因着宋予夺不在。
沈瑜倒也能诡辩几句,将此事尽数推到宋予夺身上,先拖着,等他回来再说。可她最终却还是没有这么做,低声道:“知道。”
沈瑜这次倒是应得爽快,省了责问的过程,老夫人准备好的话都没用上,愣了一刻,方才又问道:“可是你撺掇着他,让他来提的?虽说你的确为东府做了些事,可你也应当明白,自己的出身如何……”
老夫人一改早年和善的态度,从沈瑜的出身数落起,又说到当年太后给她定的位分,甚至还说了想要跟宋予夺议亲的几位贵女的身份家世……
总而言之,就是说沈瑜不配为正妻。
她说得句句属实,沈瑜比谁都清楚,所以并没反驳,只是在她喝茶的间隙,平静地答道:“您是将军的祖母,应当很清楚他的性情才对。若他不愿,那任凭旁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沈瑜自问这句话也算公允,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反驳,可老夫人的脸色却难看了不少,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发颤。
当初宋予夺亲自来提此事时,老夫人先是震惊,而后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并不想责怪自己这一向懂事的长孙,所以便将错处都归咎在了沈瑜身上,认为是沈瑜蛊惑了自家长孙。
可如今看着沈瑜这平静模样,她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沈瑜并不是她常见的妾室——靠着美色与眼泪取悦男人,用心思与手腕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她如今恨不得驱逐沈瑜,可心中却也明白,这件事的确是长孙心甘情愿的。
二十多年前,长子执意要娶云氏,将她闹得心力交瘁,如今这情形,却又像是要重蹈覆辙一般。
老夫人将茶盏放回了桌上,心中拿定了主意。
她不想再去直面长孙,以免再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为今之计,就只能软硬兼施,逼迫着沈瑜知难而退。
老夫人这么些年不是白活的,她看得很清楚,长孙并没到当年长子那非云氏不可要了命的地步,只要沈瑜回绝,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这事不光彩,可只要能让家宅安稳,那就够了。
“你说得不错,”老夫人缓缓地说道,“平远看上了你,所以想要将你扶正。可是沈瑜,人要有自知之明,你配得上将军夫人这个位置吗?”
先前的话还留了三分余地,如今却是尖锐得很,饶是沈瑜,神情也有些松动。倒不是觉着受辱而羞愤,只是觉着麻烦。
她原本并没准备跟老夫人撕破脸,毕竟这是宋予夺的祖母,可如今耐心却是在一点点耗尽。
“我承认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比许多世家闺秀要有手段,可你没家世,就注定担不起这个名头。我并非是要难为你,只是有许多事就在那里摆着,不是我不提就能当不存在的。”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略微放缓了语气,“旁的且不说,我就问你,哪家的夫人整日里是忙着做生意的?”
面对这个问题,沈瑜无言以对。她的确是喜欢做生意,不喜欢世家之间的往来交际。虽说她也已经做好准备,将来扶正后,就将精力收回来,但并没说。
毕竟老夫人真正在乎的并非这个,只是想要让她知难而退罢了。
沈瑜就那么站着,有生之年头一遭,竟然有些想宋予夺了。
第104章
当初答应留下,沈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的情形也都在预料之中,所以并不会为着老夫人这么一番话就立即改了心思。
再者,她与宋予夺相识这么久,大半时间都是宋予夺在退让求全,既是定了约,没道理她连这么几句话都听不了。要知道她当年在宫中之时,比现在还不如,照样是熬过来了。
她当初既是做了选择,就不会轻易反悔。
见沈瑜不答言,老夫人眉头皱得愈紧,责问道:“怎么,你就准备在这里同我装聋作哑?”
沈瑜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您想要我如何?”
老夫人原想甩她一句“明知故问”,可对上沈瑜清明的目光后,又莫名有些说不出口,短暂地沉默了一瞬,而后道:“这个正妻的位置,你不能要。”
沈瑜一笑,双眼微弯,看起来很是好说话地应承道:“那好。等到将军这次回来,我就告诉他,不必扶正我。”
眼看着老夫人不要个承诺不罢休,沈瑜也只能不厚道地先推到宋予夺身上了,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若是再在这里耗下去,保不准会说出什么得罪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先是微微颔首,可随即又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漏洞,质问道:“你就准备这么轻描淡写地向他说不成?若是他不同意呢?”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沈瑜眼中也没了笑意,淡淡地说,“您想让我怎么样,我就照办,至于将军如何想,却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他若是连您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还是说……”她顿了顿,又道:“您想让我一哭二闹地威胁他,以免他扶正我?”
说着,她自己仿佛是觉出些好笑,摇头道:“您觉着这像样子吗?”
老夫人一噎。
这三年来,沈瑜在她面前总是恭恭敬敬的,从没顶撞过她,以至于她都忘了沈瑜当年可是尚宫局出来的人。若真论起来,言辞交锋时绵里藏针的本事可是远胜旁人。
更何况这件事情上,本就是老夫人不占理。管不了自己的孙子,就要趁机来拿捏沈瑜,如今真被不动声色地怼了回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若不是她占了个长辈的名头,只怕沈瑜压根不会给她留情面。
老夫人许久没被人这么顶撞过,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扬声将嬷嬷给叫了进来。
沈瑜并没动弹,余光扫过,发现进门的不只有老嬷嬷,还有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她眉尖微挑,有些惊讶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而后向那人道:“孟太医,劳烦你来这一趟了。”
听到这称呼,沈瑜怔了一瞬,随即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他是宫中的太医,说来也巧,当年她因着永巷之事昏迷不醒大病一场时,就是这位孟太医为她诊治的。难怪会觉着眼熟。
宋家与孟家素有交情,若说起来,这位孟太医还算是侯夫人的晚辈。他客客气气地向侯夫人问了安,而后道:“听闻您旧疾复发,晚辈自当尽力。”
说着,孟太医上前为老夫人诊了脉,又问了不少事宜,让人取了笔墨来开了新的方子。
沈瑜就那么被晾在那里,她一声不响地在一旁站着,并没多言。
这情形看起来跟她并没什么干系,仿佛只是恰巧遇上太医来为老夫人诊治而已,可直觉却告诉她,这件事情并没那么简单。而且方才老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也像是昭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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