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子明豁然抬头,“全部吗?”
“全部。”
“将军,这可是十六万人。”
不是没有过杀降的先例,沈十三本人就是个杀降的老手,窦子明从前多多少少知道些他的带军作风。
但十六万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全部坑杀,传出去会让人说大秦王朝暴政,始终是对他们自己不利。
沈十三没有半点动摇,“坑杀,全部。”
窦子明资历尚浅,想不到那么深远。
坑杀俘虏并不是图一个爽快,是为了立威。
这是秦晋的第一仗,也可以说是世界大战的第一仗,燕国盟军还未来得及参与其中,大秦对抗两国,这第一仗,是险胜。
这十六万士兵都是晋国人,他们对大秦的忠诚度不高,如果收为己用,很容易被人撺掇叛变。
打仗已经很艰难了,还是时刻担心着身旁的战友什么时候会转头给自己一刀,那人生真是悲催如狗。
留下他们,是人都要吃粮,十六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大秦养不起,再者,不是自己的人,终究都是养不熟的狗,有早一日要是被他们策划逃回晋国,对他们又将是重重一击,是极大的潜在威胁。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没有价值的人,没有资格活命。
窦子明在沈十三背后站了很久,对方始终眺望远处,显见是不会改变主意了,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执行军令去了,走了两步,他道,“将军是不是还没有去看过小江?”
沈十三突然一怔,在脑子里把窦子明刚才在偏厅说的话一句一字的筛过。
刚才窦子明说了什么?
说江柔什么?
‘小江受伤颇重,援军一到便昏过去了,至今未醒。’
草!
沈十三没再在龙虎关逗留,立即打马回了家。
内外院都没有人,下人们全都在两天前被江柔遣走了,冷清得很。
沈十三推开房间,发现床前居然坐了个人。
醒了?
床前那人听到动静,便也转过头来。
是张曼兰。
她一言不发,径直起身出去了。
沈十三坐到床边,皱着眉看再床上躺得像一个死人的江柔。
回来的时候,他想过很多种可能,连幽州陷落都想过。
没想想到居然胜了。
更没想到是胜利的关键竟然是江柔。
江柔盖着薄被,沈十三把江柔的被子掀开一个角,把她的手拉出来。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进攻方,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兵,沈国安为了历练他,让他冲在最前面,完全不考虑他第一次冲这么前面,会不会让人一刀砍死了。
那场战役下来,他身上大大小小十八处伤口,双手烂得满手血泡。
但他是个男人,还从小习武,双手都是厚厚的茧子,不比江柔娇贵。
她那双手跟没有骨头一样,在军营锻炼一年,水泡挑了又长,长了又挑,愣是没留下一个疤,连茧子都没长。
不光手嫩,全身都嫩,沈十三每次碰她的时候,总是一边担心弄得她满身是伤,又一边疯狂。
江柔的手被他托在掌心,沈十三心里不自觉的揪了揪。
他不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不懂这种复杂的感情到底交杂了什么。
但是,大抵就是难受就是了。
这双白皙的手已经看不出原样了,十根手指肿得跟萝卜一样,又红又肿,满手都是亮晶晶的水泡。
大概能猜到,是被热油烫了。
右手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皮肉翻飞着,卷曲的皮肉颜色很不正常,是熟肉的颜色。
应该是先受了伤,热油再浇到了手上。
沈十三掀开被子,剥了江柔的衣服,让她赤条条的摆在床上,呈现在他的眼底。
伤。
全身都是伤。
沈十三默默的系好她的衣带子,坐在床前,双手抵住额头,心里烦躁得很。窦子明说她是昏迷,但沈十三看着像是睡着了,梦中很不安稳,时不时抽动一下手,或者抽动一下脚,大概是梦到了什么。
张曼兰守着她,就是也要在她抽动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免得她手上的水泡被蹭破。
她手上的水泡不像平常的小水泡,是连成一片的,几乎满手都是,烫伤的程度很深,蹭破会留下疤,只能让她自己慢慢好。
江柔其实是格外幸运的,有很多人都把她视若掌中宝,自己受苦,也要让她周全。
比如张曼兰,如果是自己受了伤,为了让伤口好得快些,她肯定会直接挑破水泡。
虽然会留疤,但她不在乎。
江柔却不一样,张曼兰会想尽办法,尽最大的努力,让她像一块无暇的白壁。
江柔就像是美好的代名词,幸运得让所有人羡慕,让人不由自主的保护她的美好。
她的伤让军医来看过了,该清理的伤口清理过了,该上的药也上过了,现在不过等她醒来而已。
沈十三没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江柔开始浑身冒汗,脸色也不好,眉心紧蹙,脑袋在轻微幅度的摆动。
她嘴里呢喃着什么,声音很小,沈十三把耳朵凑过去听,还是听不清楚。
他轻轻拍她的脸,“醒醒,江柔?”
“江柔?”
如此喊了好几声,江柔还是深陷梦中,呓语声开始变得又快又急,似乎很恐惧。
第一卷 有孕
沈十三喊不醒她,又看她睡得难受,想了想,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捂住她的嘴巴。
江柔梦中的场景突然一变,从杀伐的战场变成了一座营帐中,她被一个男人丢进水桶里,那男人按着她的头不让她起来,还伸手摩擦她的脸和头发,掌心的茧割的她脸疼。
她从水底看这个男人的脸,只觉得好熟悉。
只是还没等她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窒息感就让她的整个胸腔都要炸裂开一样。
慢慢的,脑子开始变得眩晕。
“沈战!”
在睡梦中窒息到晕厥的那一刻,她终于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而在现实中,睁眼的那一瞬间,她将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由于沈十三捂住了她的嘴,这个名字她喊得瓮声瓮气。
眼中惊疑未定,等记忆纷踏涌入脑海,她才想起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
沈十三见她醒了,这才收回手,故作镇定的问了一句,“醒了?”
江柔愣愣的点头,“你回来了啊?”
沈十三:“嗯,回来了。”
江柔撑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沈十三扶了她一把,将枕头垫在她的背后。
江柔坐起来后,没去靠沈十三难得贴心帮她垫的枕头,张开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身上伤口多,沈十三怕把她碰疼了,只虚虚的将她搂住,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
江柔什么都没说,沈十三什么多都没问,只需要一个拥抱,便胜过千言万语。
江柔本来是想哭两声,结果发现眼眶干干的,流不出泪。
两人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儿,江柔闷闷的说:“邹平死了。”
沈十三说:“我知道。”
她又说:“正初也没了。”
沈十三顿了一会儿,“知道。”
江柔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什么都不说,静静的抱着沈十三。
江柔在床上躺了一天,浑身都疼,但她执意让沈十三帮她穿了衣服,去偏厅,
自沈十三怒气冲冲从偏厅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日的时间,柳寄芙还是保持着抱住邹平的姿势,跪坐在地上,像要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
江柔缓缓的在她面前蹲下。
双手疼的厉害,无法触摸她的脸,江柔只能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轻声的喊,“寄芙?”
原本谁喊都不应的柳寄芙,听到她的声音,身体微微的颤了颤,双眼开始聚焦。
江柔试探着问,“还认得我吗?”
邹平提过柳寄芙的神志在盛京就已经不太正常,后来她又亲眼看着邹正初被剁手,剜眼,从邹平用命把她换回来,江柔就没有见过她正常的样子。
她怀疑她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
哪知,柳寄芙却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无头尸身,像她刚才向沈十三寻求安慰一样,搂住了她的脖子。
江柔精神一震,不敢直接打扰她的情绪,便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腰,回应她。
在摸到柳寄芙的腰的时候,江柔的双眼蓦地大睁,不顾手上的疼痛,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拉来下,满面惊疑的与她对视,手从对方的腰侧摸到前腹。
片刻,柳寄芙垂下眼帘,再不看她,静静的坐在原地。
江柔缓缓的伸手,去触摸她的腹部。
手心儿感受到隆起的那一刻,她的声音颤抖了,“这是谁的?”
柳寄芙在盛京就被抓走,与邹平分开,邹平在来幽州的路上走了四个月,在幽州呆了两个多月,两人一共分开六月有余,而柳寄芙……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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