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抢了人,除了他死就绝不放人,皇帝想要甄禾,就必须让他死,不想让他死,就带不走甄禾。
沈十三突然绑了甄禾,到底为什么,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
她能肆无忌惮的去做,除了相信大秦无人能诊断蛊毒以外,更多的仪仗的还是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为了一个区区一个女人,皇帝绝对不会动她。
她要是杀了江柔,沈十三如果想要杀她,皇帝反而要拼命的保她。
皇帝知道被设计了,却不得不被设计。
但。
沈十三这样大张旗鼓的绑她,既然会给别人造成一种他为了夫人不惜造反的假象,也会给甄禾传递这样的错与信息。
她不怕沈十三动她,说到底不过也是靠皇帝而已。
如果沈十三为了江柔反了皇帝,她的靠山就相当于被人连地皮都一块儿掀了,她还坐得住吗?
这才是沈十三的最终目的。
让甄禾自己解了江柔沈十三的蛊毒,给她的空头支票,是不杀她。
这的确是张空头支票,要是江柔解了蛊,沈十三想要秋后算账,回头来收拾她,什么时候都可以。
这办法难度最高的关窍,就在于皇帝。
他闯了六王府,绑走六王妃,皇帝不可能不管,一旦对方想尽一切办法把甄禾从沈府弄出去,江柔就没得活了。
可是皇帝又不得不迅速把甄禾弄出去。
她是六王妃,是皇亲,关系的是天家的颜面。
皇帝的亲戚被人绑票,连绑匪的名字住址都确定了,还救不出人质,皇家的脸面往那儿搁?
再说了,这里虽然是大秦,蜀国的眼线可一点不少,如果不尽快拿出态度,等消息传到蜀都,又是一场翻天覆地。
沈十三难做,皇帝照样也两难。
皇帝半响挥不下手,面色狰狞又扭曲的挣扎半响,叫薛致带了羽林军先回了皇宫。
羽林军一撤退,沈家军也走得干干净净,门口只剩下皇帝和沈十三。
两人对视一眼,沈十三率先迈脚,往星月阁里面去,皇帝不情不愿的跟随其后。
到星月阁门口,沈十三想起刚才郭尧来报说江柔已经醒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才继续往里面走。
皇帝静默沉思。
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沈十三了。
廊下,阳光只照到江柔的脚尖,她窝在美人榻里,蜷成小小的一团,像只小猫,郭尧和采香站在她身后,轻轻的给她打扇。
这打扇是十分有水平的一门技术活儿,既要保证扇出来的风不会让江柔感觉得到热,更不能把她扇生病了。
虽然在大夏天被扇两扇子就被扇得伤风的这个事情需要非人的技术,但是近来她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沈十三去弯腰把她抱起,走进内屋,放在床上。
皇帝没有跟着他进去,而是在空了的美人榻上躺下。
采香和郭尧诚惶诚恐的给他行礼,皇帝在榻上摇了摇,漫不经心的问,“你家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郭尧敛眉回答,“回陛下,不是很好。”
皇帝又问,“怎么个很不好法?”
郭尧继续答:“每日能有个把时辰清醒的时候,已经算是状态比较好的时候了。”
皇帝换了个问题,“你们将军呢?”
郭尧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回答,“将军的身体康健。”
皇帝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郭尧背后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对方可能意识到自己吓到人了,好心的解释,“我说的是精神状态。”
郭尧又愣了一下,谨慎的回答,“将军的精神状态也很好。”
皇帝问:“你们夫人昏睡的时候他都干嘛?”
郭尧说:“在夫人的床边守一会儿,偶尔在院子里练练刀,隔三差五追问大夫,夫人的病情如何。”
皇帝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说:“那就是精神失常了。”
郭尧胆战心惊的站在后面,不敢接话。
皇帝再问了郭尧两句,沈十三从内屋里出来,看了一眼采香和他,两人就懂事的退下去了。
沈十三走到廊边,还没站稳皇帝就问:“甄禾在哪里。”
沈十三沉默不语。
皇帝一瞪眼,“我要带走她你还拦得住?”
沈十三:“在地下室。”
皇帝差点儿没晕过去,咬牙切齿的骂,“狗胆包天!”
沈十三在他对面坐下,不咸不淡的说,“还好。”态度看起来居然十分的谦虚。
第一卷 走路摔的
沈十三跟皇帝赌感情,这回皇帝没赢。
他确实舍不下这个兄弟。
人的情感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客观来说,沈十三跟皇帝说白了也就是两个毫无干系的生命个体,可皇帝对他的感情,比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们更深。
都说血浓于水,但生在帝王家,血缘这种概念,比天边的云还虚无缥缈、不可触及。
所有的帝王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争权夺谋就已经让他们变得凉薄。
皇帝也一样,在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筹谋如何让自己的兄弟下去见列祖列宗,感情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过奢侈。
帝王之路,注定高处不胜寒。
可能正因为饱尝孤独和寂寥,对这唯一的信任便格外难舍。
沈十三今天犯的罪,他长十八颗脑袋都不够砍,但现在他还能有命坐在这里跟皇帝对话,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把甄禾放了,今天这事儿老子给你从宽处理。”皇帝说。
沈十三沉默。
皇帝才平息下去的怒气又‘噌’的飚了起来,破口大骂,“狗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沈十三看着他,顿了会儿才说,“江柔的命还在她手上。”
他从戎十载,操纵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无论如何逆境,从来不曾低下高傲的头颅。
因为刚刚经历一场打斗,男人的着装有些凌乱,他坐在廊椅上,挨了四个巴掌的脸还红肿,认真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帝王,没有说一个求字,可满眼都是乞求。
这样的他让皇帝恼怒,一脚就踹在他身上,“你的命都在我手上!”
沈十三端正被踹歪的身子,没有还手也没有恼怒,只是平静的陈述,“我的命一直都在我的裤腰上。”
是的,战乱年代从军的,哪个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讨生活?
皇帝不欲跟他再纠缠,道:“把甄禾给我放出来,我今天必须带她走。”
沈十三看着皇帝的眼睛缓缓摇头,“不行。”
皇帝豁地从美人榻上站起来,揪住他的领子,卯足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扇在他左半边脸上,情绪很激动,“老子是皇帝,还能容你他妈跟我说不行?老子砍了你的脑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他妈还敢跟我说不行。”
沈十三正了脑袋,面对他,“不行。”
皇帝狠狠一推,把他丢在地上,往他肚子上飞踹一脚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一遍骂。
内容无非就是诸如‘你算哪颗大头蒜,敢跟我说不行?’‘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圣旨?’以及‘平时不是挺横的,现在有事求老子就晓得不还手了?’之类等等。
沈十三倒在地上,用手护着头,任由皇帝拳脚相加。
平时皇帝挨了沈十三一根手指头他都要还回来,挨了一拳就必定还一拳,挨了一脚就必定还一脚,难得有这样任打任骂的时候,皇帝抓紧机会多踹了两脚。
等他打累了,才双手插在腰上喘着粗气骂了一声,“狗东西。”然后扬长而去。
沈十三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在去换衣裳的路上,转角遇到了大舅哥。
江蕴才看到了怒气冲冲走出来的皇帝,再看到鼻青脸肿的沈十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沈十三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的,但自己又好巧不巧的撞到了,实在是尴尬,要是不注意说话技巧的话,就很容易伤了别人的自尊心。
毕竟对方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挨了这一顿打,江蕴觉得自己应该呵护一下对方正在脆弱中的心灵。
于是江蕴抬头望了望天,四处瞅了瞅风景,说:“我眼睛进了点儿沙,什么都没看到。”
沈十三:“滚。”
然后推开他,自己去换衣服,擦伤药。
江蕴去看了下江柔,见她仍然睡着,自言自语的在床前说了会儿话,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在东苑最荒凉的一个院子里,此院子的书房连接暗道,墙上字画后面藏着的是暗道的开关,暗道的另一头,就是地下室。
甄禾被丢进去之后,还没来得及去审问或者拷打,皇帝一走,算是暂时解决后顾之忧,江蕴这才过来。
渐渐靠近关押甄禾的那个牢笼,他听到女人尖叫哭喊的声音。
在问有没有人,也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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