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话他没法说给陆听溪听,便未作回答,只径直问了最想问的问题:“表妹适才究竟为何问我护身符里的字条出自谁手?”
陆听溪瞥了沈惟钦一眼。
这人果真聪慧又疑心重,她随意编个理由怕是糊弄不过去,如今她在他手里,也不好惹怒他。
想了想,她道:“因为那上头的字迹,与我从前认得的一个人的十分相似。”她说话间,微微蹙眉。
说来也怪,沈惟钦那张字条上的字迹竟跟沈安的颇为形似。她见过沈安的字,颜筋柳骨,矫若惊龙,漂亮得很。
若仅仅一个书法风格,她怕也记不得这样清楚。但各人运笔习惯不同,有些人书写时会有自己的习惯性走笔,譬如沈安在书写三点水时,一贯是直接连笔下来,起伏不明显,却又不全似个竖着的“一”,而是首尾藏锋,收笔干脆。她自己也研习书法,有一回偶然间瞧见他在一幅画上题的落款,看到他写的那个“沈”字,觉着这种写法倒瞧着翛然利落,只是自己尝试时,写得四不像,由此发现这种字体竟极难仿。
后来沈安不知怎的知道了此事,她去找陆修业的时候,他拎了纸笔演示给她看他是如何走笔的。只她依葫芦画瓢仿了几次也还是效颦一样,半分不得其神,便索性丢开不管了,横竖也只是一时起意。
沈安当时笑道:“姑娘这般半途而废可不好,我若是姑娘的教书先生,怕是要罚姑娘不吃不喝练上十张。”
她不以为意,正巧陆修业到了,她回身走开。跟陆修业议罢事,她扭头欲走时,却见沈安正埋着头仔仔细细收拾书案上的书画与习练,缄默不语。
不知为甚,沈安的举动分明很轻很慢,她却觉得那一刻的他身上透着一股子阴郁冷厉。那是全然陌生的模样,以至于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沈安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身望来,又是平素温和的眉眼。
她当时脱口道:“你生气的样子真骇人。”虽然她也不懂为何她半途而废会惹他愠怒,大抵是因着她方才态度过于随意?沈安方才教得可是十分认真。
沈安却笑着坚称自己并没生气:“姑娘对我恩同再造,我怎会生姑娘的气。若姑娘当真觉得我生气了,那也不过是气我自己罢了,姑娘学不会,是我教得不好。”
她沉默片刻,道:“幸好我不是你的仇敌。”她觉着沈安阴起人来必是毒辣至极的。
沈安却倏而敛容,郑重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与姑娘为敌。即便有朝一日立场相对,我也会毫不犹豫倒戈向姑娘一方。”
“但凡姑娘有所需要,我必帮姑娘遂愿,不计代价。不过,有件事例外。”
她问他是什么,他却不肯答了。
她至今也不知他所言例外是甚。
沈惟钦打量着对面若有所思的小姑娘,心中翻覆,袖中双拳笼攥,终是问道:“不知表妹说的是谁?”
陆听溪起先不想深讲,但见他面色冷郁,忖着在谢思言来之前她应当尽量稳住他,否则怕自己会吃亏。
迟疑一下,她吐出两个字:“沈安。”
田庄外,谢思言解决了那群前赴后继的王府兵卫,一路循着陆听溪所留标记找到了一片林子附近,发现标记往林中延伸,抬手示意身后护卫停止追击。
这林子后头就是纵横的河系了,沈惟钦不可能将人带到那里。
应是沈惟钦发现了陆听溪的标记,造了些假的,意欲惑他往别处去。
可沈惟钦分明也想擒他,却为何不干脆以陆听溪为饵,将他引过去?莫非这厮临时变了主意?
他面色凛凛,对杨顺道:“告诉叶夫人,先莫回城。再就是,听溪一直都在田庄与叶夫人一道待着,从未跟叶夫人分开过,记住了么?”
杨顺会意:“小的明白。”
谢思言寻来了附近的地形图看了半晌,手指忽然点住上头一处山坳:“去这里。”
帐篷内,沈惟钦的面色瞬息万变。
须臾,有人来报:“世孙,魏国公世子追来了。”
第37章
陆听溪实则也只是在沈惟钦才出现时受了些惊吓,之后发现对方并无伤她之意, 知道自己暂无性命之虞, 也便冷静了下来。故而她方才与沈惟钦对话时也算平静,她反倒觉得沈惟钦的反应比她的要大些。
而今听闻谢思言到来, 沈惟钦也比她更激动。
沈惟钦让她暂等着,自己转身出去。
陆听溪见沈惟钦起身时面色冷厉, 不由暗想, 此人要头脑有头脑要手段有手段,如今又成了王世孙, 将来若当真成了敌对一方,恐怕有些麻烦。
帐篷内气暖如春, 她又多时未眠,沈惟钦走后, 她松泛下来,困意涌上, 忖着谢思言怕是有的周旋, 正要寻处小憩片刻,却不意沈惟钦突然去而复返。
“表妹回去吧。”
陆听溪一时以为自己犯困听错了, 确认了沈惟钦的确是说她可以走了,起身施礼:“世孙保重, 后会无期。”
她才走出几步,就听沈惟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期还是有期, 表妹说的并不作数。”
陆听溪倏地回头:“世孙还是莫要唤我表妹了, 我听着别扭。”
“其实我唤着也别扭。”
陆听溪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等了一等,见他并无解释的意思,也未追问,回身飘然而去。
她被谢思言送到庄子门口时,一眼就瞧见了从里头疾步而出的母亲。母亲问明状况,知她未受什么苦楚,喜极而泣。她又问起父亲,得知父亲也平安无事,放下心来。
母女两个叙话少刻,又对谢思言千恩万谢。
陆听溪抬头见谢思言暗中朝她使眼色,当下明了其意,对叶氏道:“母亲此番受惊不小,不如先在此休整少时,以免回去后父亲看了忧心。”
谢思言目光微动,小姑娘真是越发知他心意了。
秋日午后的郊野,金风摇落若梳,芦花绵荡似浪。
陆听溪在花畦旁立了须臾,就见谢思言大步而来。
她跟他寒暄片刻,就问起了沈惟钦之事。
“你方才究竟与他说了什么,他今次怎么那么好说话?”
“不是我与他说了什么,是他自己转了主意。应当是我问你跟他说了什么才是。”
陆听溪拣了一处平整的石台坐下。
她道出缘由后,沈惟钦与她说,那种字体其实很是常见,没甚特殊的,并且沈惟钦一口咬定那字是出自武昌府一位大德高僧之手,还让她不要将此事外传。
她后来想想,也觉兴许是自己多心了。笔迹相似的情况也并非不存在,何况沈安当时说,他这种写法并非独创。
谢思言跟沈安似乎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她素日偶尔提起沈安他都会阴下脸来,横竖也可能只是她多心了,不提也罢。
小姑娘的心思变化全写在脸上,谢思言一目了然,偏她自己毫无所觉。
他忽而倾身:“你不说,我可以查。若是回头被我查着什么……”
“没什么不能说的,”小姑娘一个激灵,立马道,“我将来龙去脉都说与你。”
陆听溪离去后,沈惟钦并没撤走。
他在等谢思言。谢思言方才已明言会在酉时前过来,与他一道去武昌府。
等待期间,他将众人屏退,挥笔书就一首陆放翁的《沈园二首》。搁了笔,他盯着宣纸上“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四句诗发怔,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沈”字上。
此乃陆放翁缅怀前妻唐琬之作,不知为甚,他此刻思及“沈”之一字,满脑子都是陆游与唐琬的沈园,仿佛他也将要错过什么至珍至重之人。虽则大抵境遇不尽相同,但心境多半是相似的。只是陆游尚能留下一首《钗头凤》感喟“错,错,错”,他却是惘然无措。
他之前查探自己先原本的身份时,不是没有查到过沈安,但沈安这个人除却一个陆家少爷伴读的身份之外,似并没什么出奇之处。至多便是再加上一条,一个被陆家五姑娘救回来的街头混子。
陆听溪于沈安有再造之恩,若他当真是死去的沈安,那么瞧见陆听溪觉着格外不同似也说得过去。但他总觉得事情并非这样简单。甚至细想起来,沈安的死也十分蹊跷。
他虽交代陆听溪不得外传,但小姑娘必定转回头就将之告诉谢思言,毕竟小姑娘跟谢思言更亲近。谢思言如今必然已经知晓了此事,但他也并不太担心。他自打向小姑娘询问字迹一事那刻起,就做好了被谢思言窥见的准备。
他只是无法相信自己很可能是沈安,亦或说是无法接受。他方才心绪烦乱之下,放走了陆听溪。若他当真是沈安,那么他欠陆听溪的就太多了。
谢思言听罢陆听溪的陈说,目光幽沉。
这世间确有巧合,但巧合都凑到一处,便不寻常了。
他不相信这么多巧合。
现下回想,沈惟钦开始发生转变的时候,正跟沈安死去的时候相衔,而他总在沈惟钦身上看到沈安的影子,如今又有了字迹这一条,那么他是否可以揣度,沈惟钦有可能就是失去记忆的沈安?虽则这揣测极端荒谬,但世间无奇不有,他这猜测也是有理有据的。
相似小说推荐
-
嫁了个权臣 强推完结+番外 (飞雨千汀) 2018-12-01完结4233 营养液数:1067 文章积分:74,489,744苏明堂,七品芝麻官,一本书惹上了文字狱,祸及全家。女儿苏...
-
毒妃很狂很嚣张 (鱼小舟) 塔读文学网VIP完结进宫两个月,被诊断出有三个月的身孕,备受宠爱的皇妃一时成了众人口中的残花败柳。那一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