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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强推] (蔡某人)


  “字如人,不可媚俗,要有骨力,轻飘飘的,就立不稳,立不稳,就要摔跟头。”
  “那漂亮呢?”三郎忍不住插嘴,“老师说大将军的字又有骨力又漂亮。”
  晏清源面无表情乜他一眼:“框架稳了,再去求漂亮,明白了吗?”
  几人纷纷应声,晏清源丢开笔,一个个查经学记诵,等耗到日头下来,才起身出门,三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恳请大将军得闲时,教我骑马射箭。”
  晏清源回头,一皱眉:“骑射的师傅没教你们?”
  三郎面上肃了一肃,小胸脯挺起来:“师傅教了,可我想跟大将军学,大将军的骑射功夫,是国朝数一数二的,既然是学习,为什么不跟最好的老师学习呢?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说的,叫人无可反驳,晏清源神情这才缓了一缓:“好,得空了我教你,只是,不要荒废了笔上课业。”
  “儿知道,骑射是不忘本,可要治理好天下,还要靠文治,不能只靠马槊,马槊只能打的人身体屈服。”三郎这一串串大道理,听得公主也惊讶了,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或者,自己悟出来的?
  马槊,是北魏将士惯用武器,是北魏军事象征,被个黄口小儿,辨得这么清楚,晏清源一怔,若有所思,身子转了过来,瞧着三郎稚气的小脸,明亮的眼神,不由想到他早逝的母亲,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房间里氤氲的全是药味儿,她躺在那里,玉镯子,可以一股脑套到肩头,再也不是浑圆的胳臂……
  想来,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可小孩子,却生长的如劲草,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和他对上话了,晏清源轻吁一口气,问三郎:
  “你说说看,既然马槊不能,那要怎么能让一个人心底屈服?”
  几个小郎君前后不过差两年,三郎虚龄六岁了,一脑子的清言俊语,四子中,大相国也偏爱一身。晏清源虽欣慰他早慧至此,却也时常担忧并非吉兆,倒是大相国身边的陈元之最会说话:
  世子爷昔年也是早慧如斯。
  想到这,晏清源笑了一笑,听三郎一点也不犹豫地回答了:
  “人不是畜生,只是屈服不行,大将军揽四方才士,只是让他们屈服吗?他们之所以愿意围绕在大将军身边,是因为大将军真正的礼贤下士,敬重他们,虽不能比肩高山流水,可对才士来说,也是知遇之恩了。不过,一味的好也不成,因为有的人,天生就是做狗的,狗不能养太肥,太肥了,会反过来咬主人一口。”
  这高头讲章似的,文绉绉一气,听得公主都有些不清不楚了,唯有梅姐儿在一旁憨笑玩起了竹马。
  一席话说的,终于让晏清源展颜,含笑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三郎却也不问他自己说的对与不对,小身子郑重一拜,又走回屋子里温书去了。
  见晏清源似乎很钟意小郎君们的表现,公主也跟着眉目舒展,却看他往外走去,着忙问道:
  “不在家里用饭吗?”
  满含期待的语气,晏清源听得出来,转头一笑:“我还有些事,去去就来。”
  看那一袭磊落又清俊的身影,绕过花廊,一眨眼,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青翠流芳里头,公主回过神,赶紧让下人这就把菜肴备起来。
  初二朝会一下,晏清源照例问候关怀小皇帝起居课业,小皇帝不耐烦,却也装的风平浪静,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
  案上有近几日练习的大字,晏清源随手拿来品评,一眼认出这是在模仿谁的字迹,已经是五六成的像,楷隶不清的,却不道名,只赞一句带过。
  君臣间的对话,味同嚼蜡,太后在一旁始终不发声,暗暗窥测着晏清源的神情,也一如既往的,实在瞧不出任何端倪,直到晏清源把大字放回案头,不知是碰了一下,还是怎的,惹的他眉头一皱,太后忙见机询问:
  “大将军怎么了?”
  迎上太后那双多情凤目,晏清源心底笑了一声,面上却如昔:“臣上元节遇刺,伤了手腕,当时未着意,不想其实是动了筋骨,到现在也没好透。”
  陡然就提到了上元节,太后余光往小皇帝那扫了一眼,仿佛已经看见隐在袖中的手,又不觉成拳。
  遇刺的案子,三司会审,最后只是随便惩处了司隶校尉监察不力的罪过,行凶的俱身死湮灭,算是不了了之,晏清源当初也无异议,此刻,忽又拎出来说……太后见晏清源还是了无端倪,一笑带过去,不等自己反应,已经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了:
  “明日三月三,臣再去看看各项事宜是否一应备妥。”
  邺城的这件盛事,小皇帝本不大多感兴趣,直到听卢静说了两回会稽的曲水流觞,才一发好奇之心,想着亲睹一番,也无不可,此刻,露出点真心的笑容,命晏清源退下了。
  出了大殿,晏清源径直往省中来,昨天就得了信,遣出去的两部从事,已回邺都,没去东柏堂,先来省中述职,晏清源一到,施施然进来,众人目光齐刷刷的一聚,纷纷站起来见礼了。
  晏清源颜色和霁,振了振衣袖,在主座坐定,把从事递上来的奏呈一抖,一行行的看了下去。
  他看多久,台阁里就寂静多久,众人只有眼睛在动,都盯着晏清源的一张脸,生怕错过了他什么微妙的表情变化。
  可至始至终,那张长眉入鬓,星目如漆的脸上,半点变化也无。
  “妙得很,”晏清源手一扬,奏呈便一点不差地甩到了案匣里,他开始不紧不慢地叩起指节,“一个定州的深泽县令,一个冀州的东光县令,一个巨鹿郡太守,太尉当作切瓜砍菜似的,说杀就给杀了,好大的手笔,”说着一笑摇首,“太尉的脾气,见长啊!”
  晏清源脸上还挂着笑,其余人既不敢笑,也不便接话,唯有宋游道,毫不在意地捞起案匣里的奏呈,飞速看下来,十分坚决地告诉晏清源:
  “北道行台滥用职权,跋扈其间,五州竟无一地方官员敢上折子弹劾,可见一手遮天到何田地,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早是高高一摞,大将军应立即召回百里子如,把他禁在省中,付于廷尉,等着下狱!”
  左丞的手笔,也一样很大,三公说下狱就下狱了。
  众人面面相觑。
  晏清源不语,沉吟片刻,面色有些凝重,语气却轻飘飘的:
  “备笔墨罢。”
  只见他提笔埋首,刷刷几笔,不知写了些什么,又盖上了大将军朱印,火漆一封,随即丢给宋游道:“加急送过去。”
  一时看的各人心思不定,外头抬脚又进来人禀事,正在恒州括地的徐隆之来了书函,把近日诸多事宜,一一给晏清源在信中做了详禀。
  恒州最大的一户,便是晏清源的姑父--恒州刺史广平公库狄干,晏清源锁眉看了半日,这一回,倒什么也没说,还是随意把信函往案匣一扔,掸了掸衣襟起身,笑着对众人说道:
  “明日三月三,诸位今天散班还是回去早备诗文的好。”
  说罢噙笑仍端着那副清雅自若的神情又施施然去了,他前脚一走,“哄”的一声,众人立马把宋游道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左丞,你看大将军刚才是什么意思,真要把太尉下狱?”
  “徐司空的信里,又说了什么呀?”
  没人过问一直安坐其间的左仆射晏清河,晏清河也浑不以为意,将手头事处置好,到了散衙的时候,一声不响地出了宫门。
  府邸落成,晏清河搬进了大半月,渐渐熟悉起各项开府事务,甫一进家门,那两个所谓绝色的丫头,早一边一个上来侍奉他更衣盥洗,其中一个,许是觉得热,衣领子扯的低,要露不露的,晏清河漠然瞥了两眼,忽把人一拽,就摁倒在了榻上,另一个见状有眼色的立马扭头去了。
  这个唤作“凝香”的,两条腿娴熟地攀上晏清河腰肢,娇喘呼呼地就把红唇往晏清河眼皮子底下送,一时间,鸣咂有声,毒蛇吐信一般,没个片刻,晏清河似极不耐烦,手底粗暴,将衣衫一扯,长驱直入,只是猛灌,疼的凝香倒吸冷气,紧闭了眼受着,直到察觉出他动作一缓,才睁眼去瞧:
  晏清河的目光却不在她脸上,凝香一个偏头,就看见了榻头摆着的木刻雕像,什么都齐全了,襟飘带舞,身形婀娜,就差个五官,空荡荡在那留白,不知是什么意思。
  听闻是个观音,凝香心里惊诧,难不成他还想着去弄观音不成?真是造孽……
  “啊”的一声惊呼,凝香思绪一下断掉,晏清河忽扳过她的身子,骑马似的,又是一阵狂浪,凝香再受不住,一个紧绷,昏厥了过去。
  命人将凝香弄走,晏清河犹似嫌弄污了床榻,吩咐两个小厮进来,把榻也抬了出去,拿水洗了,在院子里头一劲暴晒去了。
  阿六敦领人进来时,晏清河已经衣冠整齐,安安静静在窗子底下装起一副箭弩。
  来人蓬头垢面,见了他,呼吸明显一促,只把怀中帕子掏出,毫不顾忌地咄咄逼问,声音因含炭明显伤了:
  “公子从哪儿得来的这帕子?”
  雪白的底子,绣着一茎出水的红莲,被几片浓翠托住,“兰亭”两字半掩在叶下,欲藏还露的,正是当初第一次见陆归菀时,捡到的帕子,晏清河回头冲他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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