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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强推] (蔡某人)


  晏清源端了盏茶水,往博山炉里一泼,方一收手,才发觉竟是座鎏金银竹节铜熏炉,满身错金,想是柏宫也不识货,放在这,熏这样的香,是暴殄天物了。
  归菀病酒,睡得沉,整个人蜷在被褥间,只露出两只睫羽微翘的眼睛。晏清源掀了被子,见她睡姿犹似稚童般将身子抱得紧紧的,像一只受惊的蛹,无论如何也舒展不开,这样睡,能舒服么?晏清源一笑,不予理会,将归菀揽过来,嗅着她发间氤氲的淡淡清香,软玉在怀,一夜睡得极为踏实。
  翌日午饭后,雪便蔫了劲,晏清源却精神抖擞,踩上胡靴,围上大氅,只带了两个亲卫和那罗延,没往别处去,径直上了城墙。
  那罗延不知晏清源这一怪异举动,有何深意,遇到依律拦阻的守城卫兵,正不知怎么解释,晏清源自己却先道:
  “住的闷了,来城头散散心,看看景。”
  守卫见他轻描淡写的,理由虽荒唐,可也知晏清源身份,犹豫片刻,就放他一行人上去了。
  冬日北方本就显得空阔,又落着雪,极目望去,冷风呼啸,四野苍茫,好像整个中原大地尽在眼底似的,本还想说什么的那罗延,在浑为一体的广袤天地一览无余地出现在视野里后,不觉闭嘴。
  任何人,在壮阔的山河面前,都会情不自禁失语。
  即便是这样的萧条冬日。
  见尺远的前方,立着负手迎风的晏清源,没有撑伞,氅衣吹得猎猎作响,有那么一刻,那罗延看着觉得像极了北朝的军旗。
  而世子爷在想什么,那罗延是猜不透的,只知道他也半晌无言,难道还真是来看风景的?那罗延挠了挠头。
  “河南一共多少州?”晏清源忽将双手打开,撑在女墙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
  那罗延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讷讷上前一步:“十三州啊世子爷。”
  怎么问这个全天下都知道的问题?
  雪花挂在晏清源长睫上,他一眨,迅速地融了:“十三州,皆为柏宫所有,他占的够久了。”一腔炽烫的情怀堵在晏清源胸口,十五岁后,每至一处,他必要登高临远--
  不至高台,他永远不知眼前脚下,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
  这一次回程,他本不必绕道来柏宫这里自找不痛快的。
  可他还是来了,非要多此一举。
  长指下的冰雪,也在慢慢陷落,晏清源的目光,在这片冰雪世界里,渐渐凝成一片火海,仿佛下一刻,便要烧的整个中原大地苍生流离。
  他终于露出惯有的,淡薄又温柔的笑意,好像在看最挚爱的情人。
  “世子爷?”那罗延疑心晏清源入定了,半日雕塑般不动,他是想忽然起了一件事,晏清源转过身来,两手交抱于胸前,往墙头松松闲闲一靠:
  “你说。”
  “其实对留守淮南的布置,属下没太明白,淮南之重,依属下看,魏平将军虽有勇有谋,但有时候,还是失之急躁,世子爷怎么不让慕容将军镇守,有他在,淮南肯定守的住,就是万一,”那罗延有心往眼皮子底下区域扫一圈,“这边有个风吹草动,慕容将军好歹能震慑一把,柏宫唯一看在眼里可就是慕容将军。”
  “不俗啊,那罗延,”晏清源掸掸肩头的雪花,朗笑道,“慕容绍这个人,暂时,我还不放心把他单独扔淮南,更有一层,”他意味深长又朝远处眺去,“大相国一直未重用他,这一回,让他从襄阳助我,也算立了大功,召他回晋阳,更是大相国的意思,自然,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口中的慕容将军,是前燕皇族之后,其父降于本朝后,慕容绍交好于实际操控朝政的权臣拓跋氏,直到晏垂杀拓跋氏,慕容绍率残部归降,晏垂仍授他原职,只是,军国大事,甚少用之。
  一阵风过,那罗延忙捂住了突骑帽的垂摆:“大相国原是信不过慕容将军,不过慕容将军,确实耐打,日后到了世子爷手里,也是大才呢。”
  “那要看咱们的慕容将军,听不听话了,有时候,不听话的狼,尚不如一只听话的狗,眼前不就有一个?”晏清源哂笑,忽的问道,声音却是温和低沉的:“那罗延,你觉得你是什么?”
  那罗延笑得欢快,即刻就应:“世子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晏清源哼笑一声,一拢氅衣,手里不知何时捏出了个滚圆雪球,一掂一掂的,像掂惯了马鞭似的,走下了城墙。
  直到临到宿处,晏清源才甩手将雪团,啪地一声全拍门槛上了,像炸开的烟花--早晚有一日,这里会如烟花般,炸的绚烂又破碎。
  院子里,归菀正伏趴在窗棂上看落雪,一屋子攒起的暖和气,跑得七零八落,晏清源远远就瞧见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披在肩头,匹缎一样涨满了眼。
  她真是哪哪儿都生的叫他称心如意。
  晏清源含笑朝她视线里走来,归菀显然一惊,本神游九天的思绪,一下被拉扯回眼前,回到实处。
  两人就这么隔着窗子,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近在咫尺,归菀松手要关窗,晏清源俯身一拨,笑吟吟问她:
  “在等我?”


第27章 醉东风(3)
  “没有。”归菀扭头下榻,心道这人果然厚颜,恨不能戳瞎了他眼睛。转眼间,晏清源踱步进来,察觉到房里凉下来了,转身又打帘而出。
  归菀宴起,本没让人侍候,谁也不想见,独独要去见媛华,有人挡着,一时无奈,才在窗棂前满腹心事发着呆,流了半晌的泪,心头灰得很。
  真的见了晏清源这个人,仿佛先前积攒的勇往直前,像雪,在大太阳底下,一瞬就蒸发的无影无踪。
  他真是又精明又无耻,还有一颗狠辣的心。
  此刻,见晏清源又离去了,归菀胡乱梳了梳头发,将衣裳理好,正苦恼要做些什么能避得开晏清源,帘子一动,下人们端着铜火盆进来了。
  这处暖阁,未装地龙,只在四角熏笼里烧着炭,也并非银霜炭,有烟火气,睡了一夜,醒来喉间干涩,直想咳,归菀也是为此将窗子大开,好让人能透上气来。
  火盆这回烧的却是银霜炭了,归菀认得,猜是晏清源怕也受不住那火熏火燎的气味儿,又见下人送进细篾编的小筐头,放了一堆的栗子。
  晏清源踢来具胡床,往旁边一坐,先拿火箸拨了拨火盆,这才抓起一把栗子,往里一丢,俨然等着要吃的样子。
  他这一连串动作,归菀看在眼里,也不说话,晏清源朝她摆摆手:
  “过来坐啊,我烤栗子给你吃。”
  一语飘来,归菀轻声拒道:“我想去看看姊姊。”
  晏清源一面起身给她也取了胡床,一面逗笑:“你姊姊和小晏一起,不见得想见你呢。”
  归菀听得心头又是一暗,脚步往外挪:“不会,姊姊不会不想见我。”
  晏清源手一伸,拦住了她:“不急于这一时,外面还下着雪,这样的天气,吃烤栗子最好了。”
  他语调再温和,也是不许拒绝的意思,归菀只好敛了裙裾,坐在他对面,火盆里忽然噼里啪啦一阵,吓得她赶紧拿帕子捂住了脸。
  是栗子。
  晏清源笑了笑,等她放下手,才倾身仔细看了看那白嫩嫩的面颊:“没伤到脸罢?”
  归菀像是顿悟,恍惚一念:火星子溅花了脸才好。
  她摇了摇头,坐的不安宁,本就还是懵懂年纪,同男子说一句话都要红脸的,此刻只觉煎熬,反倒不如让他抱到床上发泄了走人好。
  可他真的只是在烤栗子而已。
  手底慢条斯理地扒拉着火盆,眼帘一垂,像是也存着心事,归菀见晏清源罕有沉默,嘴里再没乱糟糟的混账话,头脑一霎间,有些清醒:
  他们既然势如破竹,为什么不继续打了?蓝将军被俘了,是降了的意思,还是也被他杀了?
  这里的长官没有出来接待他……他回邺城,要升官加爵罢?
  神思飘来荡去,归菀不觉攥住了帕子,心里一阵松,一阵紧,晏清源忽的抬起头来,同她对视片刻,看归菀正襟危坐,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火箸捡出个栗子,吹吹气,掷到了归菀怀里。
  然后耐心十足地仍是看她,归菀不知所措,晏清源笑道:“不喜欢吃?”说着也不在意,自己倒剥了一颗,递进嘴里,嚼了几口,起身打了帘子,往门口一站:
  外头雪势虽消,但始终未住,他走回暖阁,突然问了归菀一句:
  “大江是不是也该结冰了?”
  归菀本不愿意回答,想起那句威胁,闷闷摇首:“我不知道。”说完又后悔了,登时记起另一件事来,下意识就去补描抢救,“应该是的。”
  晏清源上下看她一瞬,笑道:“不烫了,快吃你的栗子。”
  “你,”归菀小心拿帕子托起栗子,不知怎的,险些脱口问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慌慌捂住了胸口,她怎么能赤条条问他为何不南下了?
  “嗯?”晏清源皱眉一笑,询征的目光投来,归菀想了一想,红着脸低头把栗子递给他:“我不会剥,太硬。”
  晏清源一面接过来,一面若无其事笑她一句:“想说的不是这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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