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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强推] (蔡某人)


  归菀的一双灵目中,陡然涌出热泪,攀在他肩头的两手狠狠一抓,随即,又软绵绵滑落下来。
  晏清源给她拭去泪水,手底时重时轻,归菀一双秀眉始终微微蹙着,他弄半日,始终不见她松弛,绷得死紧,身子秋风落叶般直打颤,无奈一叹:
  “好吧,你不要。”
  归菀哽咽着把头一点,推开他手,低声说:“我不是你发泄的物件。”
  晏清源一怔,见她这半日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忽冷笑一声,反倒蛮横起来,将一条腿抬了:“我偏要!”
  风消雨歇,他还握着她的腰肢不让人躲,归菀昏昏沉沉,唇瓣忽被他重重一咬,迷离间,听见他语调不清地在耳边笑骂了一句什么,没入心,直到他说,“傻孩子,我是喜欢你,怎么说多少遍就是不开窍?”
  他甚是温柔,归菀无力看他一眼,头一歪,趴伏在了他怀中。
  “等回邺城,继续调理身子罢,给我生个世子。”
  本都乖顺无言的归菀,心口一疼,仿佛更能明白方才他那一阵的来势汹汹,她微微出神,佯做未闻,动也不动了。
  身上狼藉,晏清源为她清理干净,才抱紧人,枕着风雨,把下颌抵在她汗湿的鬓发上,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翌日,帐外听取蛙声一片,晏清源却神清气爽,把战袍一穿,在尚熟睡不醒归菀的脸上轻啜了下,扭头走出大帐,对已经等候的刘响露出抹飞扬笑意:
  “叫上参军,告诉他,我昨晚做了个梦,等他来解。”


第158章 念奴娇(27)
  明黄的一个“晏” 字,迎风挥展,晏清源凝眸看了两眼,对诸将自若一笑:
  “天也助我,今日刮的是西北风。”
  说完,在积蓄到极致的堰坝上巡查下来,扬鞭一指:“侦骑回报,颍川城北面城墙坍塌最为严重,就从这入手。”
  决口的方向一定,吩咐下去,不多时,只听轰然一声,洪水犹如出笼猛兽一路呼啸而去,直冲颍川。
  滔滔白浪,轰鸣了数个时辰,本就风雨飘摇被大水浸泡了两月的颍川城一触即溃,闹哄哄的一群将士,拥着高景玉暂避到了土山上。而百姓们,或蹲房顶,或进箭楼,一时间,内城顿成汪洋,上头满了簸箕竹篾等杂物,悠悠荡荡的,顺水肆意漂流去了。
  攻城良机,就在当下,诸将跃跃欲试,纷纷请命杀进颍川城,心里盘算的都是能取了高景玉首级,那才是大功一件呵!晏清源则不急不躁,目光在诸将脸上扫了一圈,没有下令,而是登楼船顺流而下,临近城下,召来弓箭手,对准城头射了一封封赏格下去。
  上头是他的如椽大笔:
  “有能生致高大将军者,重赏封侯,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入城若不得高大将军,全城皆屠!”
  末了,唯恐高景玉众部将不知似的,命人又围绕着颍川城头不断扯起嗓子喊话劝降。
  正值巳时,太阳透毒,高景玉同部将坐在土山上半日没进一滴水,也没个遮挡,已经是口干舌燥,头昏眼花。
  他站起身来,举目四望,只见水泽漫漫,东军船舰上大纛醒目刺得眼疼,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明甲晃晃的勇士精骑,高景玉留意到他们的衣甲鲜亮,再一回首,看看自己所剩不多的三五千部曲,一张张焦渴干裂的嘴巴,被晒蔫头灰土的脸庞,一想前尘往事,悲怆难耐,知道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他面色一灰,抖了下衣袍,走到人群前头来了。
  “我本身蒙国恩,当精忠报君,无奈如今力屈计穷,唯当以死谢国!”高景玉对着将士,仰天一叹,转而失声恸哭,把佩剑一抽,架在脖子上就要自刎。
  都帐眼捷手快,扑倒过来,一把夺剑,一面抱住他小腿哀泣说:
  “明公!你以前常训导我等,说‘捧我头出降,非但得富贵,亦完一城人’,明公说这话,是怜惜将士,怜惜百姓,可如今晏相是要活的明公,如若不能,何来完一城人!明公真的怜惜全城性命,应当先怜此身呐!”
  高景玉被困多日,城中缺盐少油,眼下,浑身水肿早没了什么力气,被部将这么一抱一拦,四下的将士们,见状又纷纷跪地哀嚎劝阻,弄得他无法,佩剑被人一把夺下扔到一旁,人被搀扶着坐下了。
  这边,高景玉犹豫着是否受降,对面晏清源气定神闲静候大驾,虽也被日头晒得大汗淋漓,他却始终嘴角含笑,一身重甲,持扇轻摆,一点焦躁劲儿也无。
  晏岳见晏清源还这么沉得住气,他一把年纪,有些吃不消了,这几载,身子本就状况频出,尤其是被晏清源逼查田产那一段时日,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也整日难安。此刻,迟疑要上前谏言,晏清源忽把目光投向随军的李元之。
  两人目光一碰,李云之了悟,自接了刘响的传话,一直等晏清源说那个梦,不想,他卖了几个时辰的关子,看来,眼下是到要说的时候了。
  晏清源修眉一展,莞尔而视:
  “我昨夜做了个梦,”说着,顿了一顿,目光悠然自众将身上一一扫过,“同诸位一道去打猎,遇到一群野猪,我搭弓引射,尽获之,独一头最大的,怎么射,也不可得,”他把目光锁在了李元之身上,“参军说当为我取,不过须臾,果然得之进献。”
  众人面面相觑,暗道世子这梦果然离奇,左右这么一交流,乱糟糟说半日,也没琢磨出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斛律光默然一笑,把两只眼睛看向了李元之,李元之则一拱手,微微笑道:
  “下官愿为大将军一验其梦。”
  晏清源哈哈一笑,把白羽扇丢到他怀里:“切记以礼相待。”
  扇子一接,李元之解下了腰间佩刀,由一旁的苍头奴捧了,换身白衣,这才辞别晏清源,乘一小舟,独自飘去了颍川城头。
  没带一兵一卒,手中也没武器,施施然跳下船,信步而来,如入无人之境,这般从容,看得西军虎视眈眈,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刀子一样扎在李元之身上,李元之也不惧,大大方方告诉上前拔刀阻拦的侍卫说道:
  “某乃李元之,奉大将军命而来。”
  见到高景玉,李元之把他稍一打量:哦,很是憔悴,不过那一双锐目还是沉毅得很呐,大将风范一点不折。
  他朝高景玉打了个揖,还没开口,就被高景玉的都帐先声夺人给喝斥了:
  “你是来游说羞辱我大行台的吗?!”
  李元之温和笑笑,把羽扇诚意十足地一呈:“大将军仰慕行台已久,某前来,为大将军求贤,大将军言行台有名士之风,特深诫要以名士之礼相待。”
  高景玉不接,自嘲冷笑:“倘若出降,何来名士之风?”
  李元之摇头:“大行台既肯见某,那就是心系全城,舍一己荣辱,不是名士又是什么?”说着,做出个借一步说话的样子,高景玉会意,屏退了左右,李元之便直截了当说了:
  “其一,大行台昔年,视大相国为国贼,追随孝武出奔关中,可如今,孝武死于贺赖鸩杀,那么贺赖又是什么?其二,大行台自领数万部曲坚持出颍川而守,贺赖虽遣援兵,为何早不来,晚不来,等水淹了道路困不能行,才姗姗来迟?最终又无功而返?”
  话不多说,只此两条,一下全中要害,说的高景玉哑口无言,竟没法反驳,李元之观他神色,见机又把白羽扇一奉:
  “此大将军随身之物,今赠与行台,愿行台他日成比肩周郎的万世不朽功业,他日,便是封狼居胥,助明君一统南北,板荡天下,全不世霸业,也未可知!”
  不错,那确实是身为武将者,最至高无上的荣誉了,高景玉心头怅然,眉眼间,沧桑几许,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嵌在中原大地在舆图上朝河洛平原突出的城池,水波粼粼,人畜半死,远处是碗口粗高大油亮的绿杨,却不知伫立了多少载,又看遍了多少王朝更迭,世事变迁。
  唯有这片土地,几经易手,还自岿然不动。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他愀然不语,默默接过白羽扇,一句话也没说。
  李元之心头一松,笑着上前执手,同高景玉一道下山上船,一路畅行,顷刻间,就瞧见了大楼船上迎风而立的晏清源,正把千里眼一收,好整以暇地等他俩人小舟一靠近,对李元之把眼睛一眨,蹙眉淡笑:
  “吾梦验矣。”
  眉梢一抹恣肆,穿云度水,那是何等的风流快意!
  这两人一现身,随之好一阵山呼海啸拔地而起,结成人浪,声达于天,后面紧跟高景玉而来的一干裨将,则黯然不语。
  李元之笑着给高景玉让条路,引见说:
  “大行台,这就是大将军。”
  自从大相国晏垂过世,在西军口中,已经习惯把晏清源称作“晏相”,此刻,高景玉上前一施礼,按李元之口中称呼来:“大将军。”
  “行台多礼。”晏清源伸手一扶,客气非常,目光在他那张并不见喜色的脸上一转,含笑说道:“十载未见,行台风姿依旧,家父在时,对行台已心存仰慕,今日我能得行台,可慰平生,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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