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师年逾半百,在谢正卿入仕之时便为忘年之交,待谢正卿得势后更是往来愈加密切,一片赤诚之心!如今站队,他自是责无旁贷,一马当先。
太师离开席位上到堂前,双手一拱,声色俱厉道:“逸龙乃是隐匿之龙,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亦是我大齐之祥瑞!据传逸龙诡秘莫测,常常见首不见尾。又道忠可见,而奸不可见;贤可见,而佞不可见;德才者可见,而迂腐者不可见。”
姜还是老的辣!刘太师此言一出,众人惶惶。太师之意,若今日谁见不着这条龙,便等同承认了自己是与神迹无缘的奸佞蠢笨之徒……
当即有人出列追随。
“皇上,首辅大人,快看那条真龙正翱翔于空,呵气成云,实乃千古难见的神迹呐!”
“张大人说的是啊!那龙鳞如金,熠熠灼目,直晃得老臣两眼昏花,看不真切……”
……
一时间,满堂文武众臣一个接一个的纷纷离席上堂前表衷心,独余汪萼几人缄口不言。
苏妁傻傻的被挤到桌案边儿上,至今也未想通事态怎就发展至这地步了?实际上今日的一切她都懵懵懂懂。
她不知岑彦借以擦拭龙身的棉帕浸了锦衣卫惯用的化石散,更不知朝中局势已是到了这般剑拔弩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无话可说……
第三二章
看来如今这位可怜的傀儡皇帝, 除了庆怀王和汪萼这几个人外,朝中再无支持。今日庆怀王不在, 便更显寡不敌众,势单力薄。
苏妁倚着身后的案桌, 回头一看却见正是汪萼的桌。
眼下她也顾不得心怜皇帝了, 而是想起先前汪萼坑害她的那一幕。便突然挂起抹喜悦, 指着外头, 嗲声嗲气的问道:“汪伯伯,妁儿没令您失望,您看到天边的那条龙了吗?”
汪萼忿然,这里哪来的什么龙, 龙虾都没得!他不欲理会这个鬼灵精的丫头,反正她人微言轻, 声音早淹没在堂前的喧嚣之中。
“啪即”一声,苏妁不小心摔了个瓷碗儿,这下堂前众人的目光悉数聚了过来, 一时间阗寂无声。
“民女失礼,刚刚有人一挤, 就不小心……”苏妁抱愧的看看众位大人,面露惭仄之色。
本来也无人计较这点小事,可紧接着她又将先前的话问了一遍:“汪伯伯, 您看到天边的那条龙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佯作听不见也不成了。汪萼扫视一圈儿诸位同僚,知如今众口铄金, 众怒难犯,便敷衍着点点头,声若蚊蝇:“看到了。”
原以为这样便罢了,却未料苏妁那娇娇弱弱的声音又询道:“汪伯伯,您看到的是条金龙,还是条玄龙啊?”
汪萼骇然!抬眸与这小丫头对视一眼,心道,看似人畜无害,却是这般的坏!
今日圣上着黄罗龙袍,而谢首辅着青缘玄罗裳。这丫头是在逼他表态谁才是真命天子?
虽说汪萼一直是保皇派,也仅限于各种任免政策及朝中事务上与首辅一派对着来。但若要他公然出声反对谢首辅的执权,他不敢。毕竟连宝座台上着龙袍的那位都不敢。
可是身为效忠皇上与庆怀王的臣子,若逼他说出那真龙乃是玄龙,亦是誓死不能!
环顾左右,权衡再三,“噗通”一声!汪萼倒地。
饶是狼狈,但眼下除了装晕,已无路可退。
宝座玉台的帘幕之后,春冬两分。一边是满目凄沧的悲冬之景,一边是意兴盎然的芳春之色。
谢正卿信手在翡翠玉盘中捏起一粒樱桃,放入口中。往日他最不喜这些花花果果,今日却觉这小小朱色分外馋人。特别是在齿间绽开的那刻,甘甜清润,又带着丝丝酸涩挠心。
那珠帘摆摆荡荡,帘外嫣媚春色不时映入瞳中,忽隐忽现。小丫头得志,倒是懂得睚眦必报。
像他。
台下众人自然知晓汪萼只是装昏,杜淼命府里下人将汪大人抬去厢房,请府医好生照看。不过经此一闹,杜淼也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另眼相看了。
这种女子娶进门,怕是杜府日后都难得安宁,看来今日未能求得金口赐婚,倒不失为幸事一桩。此事尚需思量思量。
而大堂之上的众臣,此时高声齐呼:玄龙降世,必有祥兆。
心知大势已去,朱誉晏闷着一口气咳了几声,瘫坐回榻椅里。肖后知他这是心火上窜,便忙着捊胸捶背,以淡茶侍之。见形势未缓,遂恳请皇上去厢房小憩两刻。
朱誉晏允意,被皇后及太监一左一右搀着下去厢房歇息。
这厢苏妁也回了女眷的席位当中。
方才那一通热闹,女眷这边个个听得心痒难耐,却是谁也不敢擅自偷窥。这下见苏妁回了,离近的赶忙问询,离远的也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苏姑娘,方才都说有龙飞了,是真的吗?”
苏妁哼哈着点点头。
“哎哟,你们苏府这是打哪儿寻来的旷世珍宝啊!”早知道方才宝贝在这儿时,就该拉下脸皮求着看看了。
苏妁笑着敷衍过去,侧头看汪语蝶时,见她脸色阴沉。
汪语蝶知道那条无眼的龙让苏妁因祸得福,在皇上那讨了许多赏赐。也知道父亲被苏妁气的当众昏倒。故而此时她的心中哪里还有半点儿愧疚,只余怨愤。
若非身为女眷不能冲去前堂,以她当时的盛怒定会狠狠甩苏妁一个耳光!
变了……一切早就变了。
苏博清说非她不娶,可被她一番激怒,转头就去求娶了别人!
苏伯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可人才刚升迁进了戊京,就背信弃义要与杜家联姻!
苏妁说拿她当闺中姐妹,一世相扶,如今却当众羞辱她爹,气至昏厥……
只有她,傻傻的痴心不改,自作多情。
***
今日是圣上的寿诞,如今皇上皇后虽已下去小憩,但席间也不能冷着。杜淼身为此次千秋寿诞宴的承办,自是要以身作则。
只见杜大人端起案前的八角杯,里面满斟着美酒,他走至堂中,冲着宝座台屈下双膝:“首辅大人,下官承蒙天家恩德,得以承办如此盛宴,荣幸之至!下官跪敬大人一杯!”
话毕,杜淼豪爽的一仰头,将杯中之物尽数入喉。末了,又将手中空杯翻过示众,以表衷恳。
谢正卿的眸中辨不出喜怒,只轻道一声:“平身吧。”
原本杜淼倒也未指望首辅大人能陪饮,只是以为至少会说句暖贴的话,可眼下这过于冷淡的回应,让他有些惶恐。心道今日境况虽乱,但总归是朝着大人有利的方向而去,何故大人却好似不悦?
就在他忐忑起身欲退回席位时,突然那帘幕内之人又唤住了他。
“杜大人,”
杜淼连忙正身站好,躬身静候大人示下。
“听闻令公子擅长剑术?”谢正卿冷冷道。
剑术?杜淼想了想自己嫡子自幼太过娇惯,以至于百无一能,更无佳名在外。倒是庶子杜晗昱文韬武略样样尚佳。看来首辅大人问的是杜晗昱。
既然提了,让庶子人前露露脸儿也是好的。杜淼便答道:“回首辅大人,犬子杜晗昱自幼略习武艺,若大人不嫌弃,可让犬子献剑舞一支。”
“噢?”呵呵,谢正卿心中冷笑。名门公子当堂剑舞,又与舞姬何异。
“好啊,那就让杜公子来舞上一支吧。”
杜淼心怀感恩,赶忙回头给杜晗昱使了个眼色。杜晗昱此时亦是心花怒放!能于当朝首辅面前舞剑,这是多大的荣耀!万一得大人欣赏提携,仕途将一片锦绣。
这时杜府管家有眼色的将公子平时所佩宝剑递上堂来,杜晗昱却推道:“诸位大人面前,小人以玉箸代之即可!”
他尚记得,之前谢首辅命锦衣卫责罚那些禁卫时曾说过:千秋寿诞,凡提刀剑上堂者一律杖责二十。
谢正卿眸色中隐隐透出丝嘲谑,心道这杜晗昱倒还算心思缜密。
杜晗昱手持玉箸,身子轻轻一跃便点着那桌案的一角翻出了席位。以玉箸比剑,连挑五下挽了个剑花,既而将剑点地,如轻燕般身姿旋转了半圈儿,绕着那剑身翻了个空斗!
剑尖挑起,双腿飞腾,腰身舒展,手脚灵动,劲断意不断,势断意相连。剑法里既带着迫人的煞气,又带着款款柔情,似神仙驾雾,又似雨打浮萍。
帘幕后的男人不由得将手中杯盏攥紧。杜晗昱没他之前想的那般废物,那丫头该不会真的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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