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唇角微勾,打开胭脂盒,蔻丹挑出一抹嫣红开始往脸上涂抹:“难为王爷谋划许久,好容易才下定决心当众折辱于我。我若扭扭捏捏地不肯去,或是阳奉阴违,岂不有违‘贤妻’二字?”
闻言,凌翠眼睛倏地一亮……
赴宴
几个时辰后日头渐渐沉落,西边的天空一片云蒸霞蔚,放眼望去全是漫天的金色云霞,瞧起来煞是好看。
东花厅内宾客云集,纷纷都在交头接耳,猜测待会儿是大皇子压住了丑王妃的风头,还是丑王妃盖过了大皇子,成为全场焦点。
嘈杂的人声中,隐约可闻几个数字。
“我押一百两!”
“我押三百两!”
元焘走到门口,不用看就知道这些纨绔子弟们整日里都在想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召来宗庵,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私设了赌局?若是设了,在本王身上押一千两!”
然后等宗庵下好了注,方才轻咳了两声,踱步进去。
云溪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换上凌翠花了几个时辰特地赶制出来的一条红花长裙,翩翩然来迟。
她这条红裙,红底之上绣着各色牡丹花,乃是如今民间最流行的被面花色。
以至于十多个绿袍府服的侍从一看见她,各个表情复杂。
云溪唇角微勾,提着一壶酒,踱步进入。
一时间,充斥整个东花厅的喧哗声,登时停顿。
有人斟了一半的酒,酒壶停在半空,酒水哗啦啦往下倒,已经从杯中溢出都不知道。
有人刚刚夹起一片又肥又大的五花肉,正要往口中递,一看见云溪,五花肉又从两根筷子中掉了下去……
云溪看见惊掉了一地的下巴颏,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颇有些自责:莫非刚刚往脸上涂的粉有些多?
元焘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顿了顿,突然有些后悔下了那一千两的注。
而云溪早就瞧见了他。
她素手轻抬,理一理鬓边那朵才摘的红梅,然后扭着腰肢,眉眼含笑地盈盈朝元焘走去。
那一步一婀娜的姿态,真可谓是风情万千!
元焘满头黑线,扫视了一圈堂下乌合之众,见他们都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登时面色微沉,突然觉得自己才是被诓的那一个:这丑妻再丑,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她丢了脸,难道他脸上就有光?
他不禁恨得咬牙切齿,暗暗在人群中搜寻:谁是最开始出主意让他整她的那一个来着?
元焘内心五味陈杂,仰脖灌下一杯酒,心情比方才还要结郁。
云溪在他面前停下,满脸堆笑,声音柔媚道:“难得贵客临门,可巧妾身那里还有不少前楚皇宫特酿酃酒,还望王爷品尝。”
元焘心里有些疲惫,但想了想刚刚押注的一千两银子,硬着头皮道:“本王有些不胜酒力,你且帮本王挡挡酒!”
云溪眸光微闪:原来是想灌醉了羞辱于她?
她勾唇一笑,举起适才元焘喝过的一只酒杯,众目睽睽下主动坐到元焘腿上,冲他抛去第二记此生难忘的媚眼:“此杯唇齿留香,尽是王爷味道,可否赐于妾身?”
彼时元焘正含了一口酒尚未吞下。
骤然听到云溪这话,他猛然呛到嗓子,噗的一声,将一口酒尽数喷在她一袭崭新的红花长裙上。
然后咳啊咳啊咳,好不失态!
满堂宾客们登时傻眼:大皇子素来潇洒倜傥,何曾如此没形象过!如此可见丑王妃有毒,即使丑如无盐,御夫之术仍然非同一般!
也有人觉得不妙,当堂打起退堂鼓:“臣突然想起衙门里有要事,需得先行处理,万望王爷海涵。”
“臣白天好像吃错了东西,腹痛难忍。”
“既然王爷和王妃有要事商议,臣等告辞!”
……
顷刻之间,满堂宾客全都落荒而逃,只留下满桌子热气腾腾的佳肴和空无一人的座位。
元焘眸色微沉,推开云溪,冷意森然道:“适才本王有叫你坐在本王的腿上了吗?”
云溪顿时眼眶微红,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香帕,在眼睛边拭了拭根本不存在的泪:“妾身自大婚那夜过后,就再也没瞧见过王爷!”
元焘经她提醒,立即想起大婚次日自己拂袖而去,府医姜大夫再三检查,言之凿凿地下结论说:“王爷瞳孔微滞,眼神有些许涣散,臣若没有诊错,王爷应该是被人下过迷药,‘鹅且凤量不轻!’”
对于丑妻这种迷晕自己上下其手先那啥再那啥的行为深恶痛绝,元焘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从唇间迸落道:“从今往后,但凡有本王的地方,你务必离本王三尺远!”
然而云溪却像是听不懂似的,一听到这话,蓦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不知王爷何日去妾身西院?妾身必定提前三日沐浴香薰,专门等着王爷!”
说话间又朝元焘靠了过来。
元焘鸡同鸭讲被她击败,一边不顾形象地敲了敲桌角,提醒道:“退后,退后,三尺远!”一边把脸一沉,训斥道,“本王几时说过要去西院?”
云溪眼疾手快地拽住元焘半截衣袖,抹了抹眼角:“听闻北邺皇室向来有规定,月圆夜需得和正妻同过,三日后即是十五,王爷难道不来吗?”
元焘顿时有种被苍蝇追着叮的感觉,但又挑不出太好的理由拒绝,只好忍气吞声,几乎是咬着牙地怒吼:“退下!三日后,本王,去看你便是!”
竹林
王府家宴,云溪一战成名,“丑绝”名声更胜从前。
更有甚者按此编排了一出戏,名曰“无盐探夫”,主角虽不是公主皇子,却也是丑妻良夫。
按照戏情,丑妻酒宴河东狮吼,一举震慑了家中纯良夫君,从此妇唱夫随,被传为良缘佳话。
许是戏文编的过于精彩,此戏短短几日便火爆平京。
凌翠忍不住喜形于色:“王爷气得脸都绿了!”
云溪斜她一眼,面色严肃道:“安心做你的事!”然而没有旁人时却也是唇角微勾,默默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沓子闲来无事时随笔的戏文,悄然投进火里,彻底毁尸灭迹。
然后另写一封字条以蜡封好,缚在羽翼下放飞信鸽,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南朝的一些事情。
几日后,褚冲传来消息:“戏班子被驱逐,皇上有旨意传下,平京上下,再也不许妄议皇室中任何一个人。”
如此,就连昔日说云溪的那些流言,也都渐渐沉寂了下去。
期间元焘果真履约来过一次,却也只为应付那月圆之约,屁股尚未曾焐热就匆匆离去。
若按照凌翠的话来描述,约莫大概是:“王爷如今避公主如避蛇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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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焘连吃两场败仗,一看见西院就生闷气。
老管家杜伯看着自家主子每日愁眉不展,还以为是嫌院子里的盆景不好看,主动请缨新买了好几车花木,指挥下人一一植上。
元焘从旁经过,折扇尾遥遥一指西院:“这里庭前萧条,若有些翠竹,定能凭添不少诗意!”
杜伯马上大彻大悟:敢情王爷这是嫌西院那位碍眼了!
正巧褚冲误打误撞和昔日云溪父皇设在平京的下部联络上,对方唯一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能亲眼见一见旧主。
云溪勉为其难答应了,却苦于王府里处处是眼睛,自己脱身乏术。
正为难着,忽然看见杜伯领着二三十个家丁扛着高矮大小不一的数株绿竹,在西院门前意味深长地冲自己偮了一礼:“王爷最近诗兴大发,非要在这儿栽几株翠竹。”
云溪冷笑不语,冷眼旁观家丁们累得满头大汗,终于花了半日功夫,将原先高矮错落有致的盆景尽数移走,取而代之的,在西院庭前密密种了一片“翠竹”---林!
而元焘侧立于主院,自觉风流倜傥地在竹林前踱了两个来回,试了又试,终于满意地点头:嗯,总算是看不见西院的碧瓦朱檐和碍眼的丑妻,真好!
他挥舞着折扇走进西院,就想看看云溪一脸沮丧的神情。
谁料云溪却对着新成片的竹林凝视刻,回报了他一记勾唇一笑,道了句:“如此,甚好!”
甚至眉眼间还带着喜色。
元焘蹙眉,刹那将竟有种云溪诡异地看着自己下一刻就要冲过来将自己扑倒的错觉。
他登时笑容凝固,匆匆撂下一句:“王妃喜静,闲杂人等无事不得打扰!”立马夺路而逃。
心里,却是愈来愈有气:明明是想要给那丑妻添堵,可怎么瞧她反而好像春风得意,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真真是眼疾一时没处理好,竟生生演化成了心病!
而云溪对着一日之间彷如天降的竹林,心情却是格外的舒畅。
亦连褚冲也看出些门道,轻笑道:“公主正想着怎么避开王爷出府,王爷就命人植树给西院加了一道竹林屏障,这可真是天意!”
凌翠也掩口轻笑:“从今往后,咱们这西院云,恐怕彻底就冷了!”
是夜,云溪留凌翠在房中代己抚琴掩人耳目,自己却换了身并不起眼的寻常布衣,戴上斗笠挎起竹篮,悄悄从后门溜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