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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登枝 强推完结+番外 (胡马川穹)


赵雪从幼时起在家里就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年纪稍长之后就慢慢地察觉自己家里跟别人家不一样。母亲从来不出门去应酬,家里也很少收到别人家酒宴的帖子。再然后,她偶尔在女学里也听到些风言风语,才知道自己生母的身份尴尬。
但是天下为人子者怎能嫌弃父母,心高气傲的赵姑娘生生将这口怨气放在肚子里,谁都没有去说。眼下看见老父病中犹惦记着自己的亲事和嫁妆,心里酸楚难当,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拼命往下掉。
赵江源一愣便知女儿的心思,心头更是辗转难安。心想,因为自己行事冲动已经负了那对母子,眼前的这么几个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余生就好好地对待他们吧!长长吁了口气道:“莫要伤心,我已经被任命为正四品四夷馆少卿,以后就留在京中了。等今年春闱过后进士遍地,爹爹亲自为你相看人家。不求那人大富大贵,只要一心一意对我儿好便是大造化了!”
一家人顿时大喜,秋氏更是欢喜地合不拢嘴,心想男人果然需要绕指柔,自己十来年的水磨工夫终于把丈夫的心抓得牢牢的。
裴青回到宋家宅子,见已经过了饭点,不想惊动厨房为自己一忙碌,便脱下身上的湿衣小心地挂在铜熏炉旁,从暖炉里倒了杯热茶慢慢地啜着。
炉子里是刚换的银炭,天青色云锦夹衣被热气一哄立时就冒出了一缕缕的白色雾气,袅袅娜娜地顺着红木落地四角衣架子往上爬。窗子微微掀开了,夜风夹着冰冷的雨气,一下子就将那雾气吹得不见了踪影。
裴青坐在桌边突然失笑,那样狼心狗肺的男人,枉费母亲一直心心念念,伤重至死都还在思虑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惹得丈夫如此厌弃,才能对儿子下此狠手?当年尚是少年的裴青也极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心中的不甘。
在广州时,他看见傅满仓和宋知春之间的相处模式,才知道这世上有夫妻原来是这个样子。相心相印,任何事情两个人都可以商量着来,两个人在一起时用不着说一句话,另外一个人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那个男人之所以能够那样作践母亲的颜面,不过是因为心里没有这个人罢了。所以才会厌弃她的关心,厌弃她的笑容,厌弃她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她所生的儿子。偏偏那人本性懦弱,不敢把心头的话语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就在家里见天地唱大戏,整一出是一出,就是不愿干脆利落地放母亲一条生路。
落下急流被山寺僧人救下后,母亲终于大彻大悟,却因伤势和心疾积重难返。在人世间弥留的最后一段时日,盈盈于怀的只是对幼子的内疚。那双布满擦伤的手摩挲着儿子的面颊,不住地说忘了这一切吧,不要让仇恨和心魔主导。她自己就是堕于心魔不愿承认自己所托非人,这才始终执著于赵江源忽冷忽热的态度。
窗外“咚咚”响起敲击声,那是珍哥雀跃地过来了。
小姑娘的笑脸像一道阳光撒进这片浓厚的雾霾里,她探着半边身子道:“七符哥,怎么这半天才回来?要不是乌梅看见,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话语将落,就佝这身子从门外提过一个紫竹雕大漆描金双层食盒,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碗海米葱油拌面并两样小菜,一一摆放在桌面上,满含期待地望过来。
裴青愣了一下然后忽地明白过来,微微笑道:“这是珍哥自个做的?”
傅百善便笑了,一对酒窝明晃晃地挂在脸颊上。裴青不知是被面汤的热气熏的,眼里忽然就有了一丝湿意,埋头用筷子撬起雪白的面条。不知是珍哥的手艺太好,还是肚子饿得实在不行,裴青只觉面条韧糯滑爽,海米软而鲜美,葱油香郁四溢。
夜深风寒之际有一碗热汤食,对面还有时时记挂自己的心上人,老天爷对自己已经算是厚爱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些纠结让人愤恨的事由,就象屋外哗哗流入沟渠的浑浊雨水,再不能让自己耿耿于怀了。
裴青几口刨完了面,身上心头都觉得暖烘烘的。即便一个字不说,也觉得很自在闲适。看着小姑娘如花的笑靥,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起身在炕榻上找寻,素面青布荷包里放着一对寸长的牙齿。傅百善接过一看,雪白微弯,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身上的,不由好奇地拿在手里左右盘弄。
裴青笑着解释道:“这是那天被杀死的那头人熊,有认识的兄弟收拾的时候,恰好听说你被皇上赐婚与我,就将这两颗大犬齿取下特地送过来,说这个最是驱灾辟邪。以后若是有了……孩儿,带着最好!”
说到这里,裴青也有些不好意思。按说两人自定下亲事,就不能再随意见面。但是裴青无父无母在京城可说是孤身一人,傅满仓两口子也做不出为了些莫名其妙的忌讳,就将女婿赶出门的事,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地容许两个小人常常相见了。
傅百善咯咯一笑,倒是觉得极有趣。将熊牙拿帕子小心包好,半点没有推辞地贴身放好。眼看天色已晚不敢再耽误,收拾好食盒正要往外走,却又停住脚步,回转过来跟裴青面对面站着。踟蹰了几息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触了一下,这才像一只蝴蝶蹁跹而去。
屋子里,裴青摸着小姑娘第一次主动亲吻之处,一时间不觉就痴了。

224.第二二四章 觐见


刚刚进了三月, 春天的雨一下起来便是没完没了, 虽然不大但是也很扰人。柜子里的衣服刚拿出时还是潮润的,用铁熨斗好生捣饬一番才能略略抹去那抹冰冷寒意。
傅百善低眉敛目地跟在母亲后面, 走过一列列或高或矮的红色宫墙, 绕过平整却稍嫌逼仄的竹蜂夹道,面前便忽地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搭建在一大片水面上用细楠木铺就的抄手游廊,廊檐下挂着密密匝匝的竹帘, 忽明忽暗的径道似乎没有尽头, 一路走来却一个闲人也没有看见。
几场雨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各处的树木花朵就齐齐绽开了。雨水浸润之后的叶更绿花更红,映得各处宫室的琉璃瓦和朱红廊柱更加威严巍峨。越往里走, 便渐渐见得青衣太监和穿了碧色宫裙的宫人在廊下低头候着。坤宁宫偌大的院落里恭敬站了数十人, 却是半点声响也无。
带路的阮太监在身后悄悄做了个手势,宋知春母女就知机地站定了。天青暗花素锦门帘被掀开,一位长得团脸的女官站出来笑道:“难怪今早枝头上有喜鹊直叫, 皇后娘娘还说今儿必定有客到。果然这才巳时呢,坤宁宫已经来了两拨客了!”
阮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 掖了手寒暄了几句, 这才转头笑道:“这是娘娘面前的大宫人阿鸾姑姑,等会就由她带你们觐见。咱家要回乾清宫复旨了,等见过了娘娘, 还请傅夫人和傅乡君稍等片刻, 等咱家把那些赏赐收拾齐整了, 您好一起带回去!”
宋知春连道不敢, 趁诸人背身时将一只绣了柿柿如意纹葛紫荷包飞快塞入阮太监的口。等阿鸾姑姑回头时,宋知春又是一副眼对鼻口对心的端庄模样。
为了进宫谢恩,今早丑时母女两个就起身收拾妆容,到宫门时连口水都没敢用,就怕内急起来出丑。好在一进通化门就遇到阮太监那里侯着,母女俩心头这才稍稍安定下来。不管在哪里,有个说得上话的熟人照应比什么都重要。
阮吉祥愣了一下神,按了按袖袋里沉甸甸的物事,心想肯定又是赤金打制的小元宝。这傅家人别看是小地方来的,这打赏起人来手底下可从来不含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裴大人每回进宫一出手不是白玉佩饰就是翡翠把件。东西贵重倒在其次,难得的是回回都有这份心意。
宋知春和女儿傅百善被引进万春殿,这是一处不大的宫室,装饰简洁典雅。只是现下已经是初春了,屋里还燃着地龙,水磨石面上也铺了厚厚的地衣。母女俩恭谨跪下磕了头,就听堂上一道极和煦的女声道:“快起来吧,让我瞧瞧一巴掌劈死黑熊的姑娘长什么样?”
这话说得夸张风趣,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和善的笑声。
傅百善这才敢抬起眼,果见上首坐着两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中间那位穿了件杏黄地绣折技牡丹的,应该就是张皇后。虽说上了年纪,面庞却依旧柔婉端庄,眼神依然清澈如水,想来年轻时也是位绝色。
张皇后见这女孩亳不怯生,张着一双杏仁大眼兀自瞧个不停,心里便欢喜了三分。招了招手,拿了桌上红木五彩点螺花鸟瑞兽攒盒里的玫瑰千层酥放在女孩手心道:“一早没吃什么吧,赶紧垫垫。当年我第一次进宫时,也是饿得肚皮儿都疼了。”
傅百善见这位张皇后随口就是“我”,而不是戏文里的“本宫”什么的,立时就对她有了几分好感。一旁的大宫女阿鸾忙吩咐搬两把小杌子过来,又亲自端了两杯热腾腾的茶水搁在她们母女手边。
左首坐了一位年纪更大的老妇人,头发已然全白,此时手里拿着茶盏也忘了喝,只是怔怔地将人瞅个不住。傅百善心里有些奇怪,见那老妇人似乎没有恶意,就扬脸露出一丝笑意。七符哥说过,宫里头不管认不认得人,见面先笑三分总是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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