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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登枝 强推完结+番外 (胡马川穹)


通译正要上前,却见那人轻轻一揖后笑道:“我是熊野水生,是四国的使臣,恰巧闻说□□有远客莅临,特地前来叨扰,还请将军休要怪罪。”
这位熊野大人话语阴柔缓慢,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腔调,但是出囗却是吐字极清楚的汉语。他撩起长袍身体笔直地坐在左首第二位,嘴角含笑垂目不语。先前那位赖户将军面色就有些尴尬,左右张顾一番后却还是站起身子重新在左手首席坐下。
菜式一道道地上,那位赖户将军只管据案大嚼,对徐直的问题或是充耳不回,或是左顾言他。几遭过后,徐直也歇了心思,只管执起酒壶劝酒。
很多时候,酒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媒介。一壶壶温热的酒水下肚后,赖户将军脸上也挂了笑意,大着舌头哼唱着俚语小曲儿。那位四国的使臣倒是一直态度沉静不卑不亢,间或谈及一两句中土和日本两地的风土差异。
日本国的菜式繁琐,上菜的顺序依次是前菜、先碗、刺身、煮物、烧物、合餚、酢物、止碗、御饭、渍物、甜食,前后一道都不能出错。其间佐餐的清酒清淡如水,一壶只能装浅浅几盅,徐直为了陪客先前恶补了一下规矩,却仍旧吃得心头憋闷。
廊下有仆佣抬上来砧板长案,却是今日那位九州名厨听说有贵人来,特地请命当堂演示刀工。刺身是道招待贵人才有的名菜,这位九州名厨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恭谨在堂下行了大礼后就开始展示起来。
通译站在一旁面带骄傲地解释:一道上好刺身刀功上要求剔好的鱼肉不能带刀痕,不能用水洗,肉中不能有刺。不同的鱼在剔法上也不一样,刀口要清晰均匀,要一刀到底中间不能搓动,切出的鱼片还要能一片片摆齐。
生鱼片的切法因材料而异,包括平切法或削切法、线切法、蛇腹法。切的薄厚要根据鱼的种类和肉块薄厚来定,太薄蘸酱油后口味重咸,吃不出味道,太厚不好咀嚼且口味淡,因此薄厚要恰到好处。
名厨采用了薄切法处理一条两尺长的河豚,这是一种带毒的鱼,九州人把它称為冬季味觉之王,味道之鲜美令人难忘。要求鱼肉切得像纸一样薄,盘子的花色可以透过鱼片显示出来,也是刀法中最难掌握的一种。处置好之后配白萝卜丝、苏子叶、苏子花、菊花、辣根上桌。
这道菜的材料加上人工不下百金,赖户将军脸上的倨傲神情就和缓许多,等这道菜一上桌就伸箸开吃,嘴巴也不停地啧啧赞叹,和刚进屋子时蛮横无礼判若两人。徐直觑眼望那四国来的使臣,却依旧是面无异色,举止谦然如仪。
宾主尽欢后,徐直亲自送两位客人上了抬桥,回来又让曾闵秀到厨房亲手煮了碗面条端上来下肚才算作罢。曾闵秀吃吃笑道:“那位九州名厨排场大得吓人,怎么弄出来的东西还填不饱肚子?”
徐直枕着她的一双纤长大腿悠然长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奉为圭皋之物我们也不见得喜欢,而且那个厨子一板一眼的,菜式倒是受看,只是吃起来还是一股子生腥味。”
曾闵秀低头撩着男人的发尾笑而不语。
徐直第二日起床对着铜镜梳洗时,心中忽地一动。昨日他觉得那位四国的使臣看着面善绝不只是一句客套话,是真的看着眼熟,那人微笑时的神情和此刻的镜中人的眉梢眼角竟有三分相似。
初冬时节水盆中的热气袅袅娜娜地漫延,徐直终究明白昨日那场酒宴的怪异之处,那个赖户将军明明看起来嚣张跋扈,却总觉得他徒然有些虚张声势底气不足。那位熊野水生不过是位四国岛过来适逢其会的使臣,却一副气度悠然胸有成竹的样子!
男人手中的巾帕被猛地弃进铜盆里,水花四溅开,立时模糊了铜镜中的那张恼羞成怒的人脸。

174.第一七四章 榷场


五日后, 徐骄兴冲冲拿着九州官府允许开办临时榷场的堪合进了驿馆。
屋子里几个人正坐在叠席上看平铺的海舆图,上面星星点点之地就代表一处海岛,他立时明白这是正在商量怎样寻找傅家老爷子,忙收敛了脸上的喜色躬身候在一旁。
徐直正看得眼花头疼,盘着腿不耐烦对傅百善道:“要是像你那种找法, 只怕十年都找不到你爹的踪影,看来还是要找当地的土人许下重金, 大大的把网子撒开, 你爹一行有数十人,又都不会倭语, 仔细打听的话总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宽叔憨憨地一笑道:“是啊,珍哥毋须着急,需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们花费了大工夫才到了这边,肯定要有个结果才会往返中土。你爹那么大活人, 还有那么多的船工水手, 即便是想藏起来也要找个背人的地儿。”
院子里的庭院栽满了竹子,风一吹便秫秫地乱响。
宽叔摸着脑袋道:“我寻摸了半天,当年你爹是以商家的身份出海的, 要我是抓你爹的人, 又没有深仇大恨,只是想扣下货物发一注横财。这种人只图财不图命, 一般把货物售卖之后, 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把人丢在矿场里。”
日本国多山少土, 各个诸侯小国的领地大都被山陵覆盖,自古以来此处矿脉丰富,金银铜铁都不稀缺。唯一不足的就是因为历年战乱频繁,挖掘矿石的人手大量溃乏。偏偏从矿石到金银的最终提纯每一步都需要熟手,这让坐拥宝山的各方势力徒呼奈何。
海上贸易通畅之后,各种利益交织后不但壮大了海匪的队伍,也催生了人口贩卖这个新兴行当。有需求就有供应,赤屿岛的各位当家在其间显然扮演了重要角色,其猖獗已经半公开化。端看去岁毛东珠一介女流,发起狠来就敢将曾闵秀往南洋的船上送,由此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些被贩卖的人口被恶意且形象地称之为猪猡,终生都难得自由。
坐在一边的徐直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这人的分析和自己不谋而合。傅满仓绝对没有落在中土各路海匪的手里,要不然以他广州大海商的名头,近一年的时间自己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傅满仓实际落在了日本国诸多权宦的手里。
一身联珠纹灰葛长衫的傅百善也是想到了这点,微蹙了眉头道:“我爹去年离开的时候,跟我娘简单说了几句。说是有位常往来的大商人认得日本国天皇的一位近亲,那人说天皇天性仁善,也不愿意臣民生灵涂炭。我爹就突发奇想做个使臣,两边最好缔结个什么合约之类的东西,共同约束底下的将士民众,最起码给中土的老百姓得几年休养生息的工夫!”
徐直是见过傅满仓的,闻说了这番话不禁笑道:“你爹可真是天真,日本国的天皇就是庙里神龛上供奉的菩萨,实际掌权的都是地方上那些大名将军,有时候天皇手里拮据,兴许还要跟这些将军们借钱接粮。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顺利的签下合约,你以为以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性子,能把这一纸合约当回事?”
徐直正在信口开河,觑眼就望见傅百善忽地沉下一张俏脸,忙讪讪咳了一下补救道:“只可惜不知跟你爹联系的那位大商人的姓名,不然依图索骥就知道是哪位权贵扣下了人。不过现在没有消息也正说明那位权贵不想把事情闹大,说明你爹那起子人全都不知在哪块旮沓老实猫着呢!”
傅百善扬起浓黑入鬓的眉毛,斜斜睨了一眼不屑道:“我爹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却比大多数拿了朝廷关饷的人有觉悟多了。他这辈子早就不愁吃穿,何苦这般岁数还要受这份奔波?不过是有些人尸位素餐,拿人饷银却不干人事!”
这针尖对麦芒大耳光刮的,让旁人都感到脸面生生地疼。
屋子里除了宽叔,还有卢四海和徐骄几个亲信,闻言都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多语。谁都知道徐直原先是青州卫的六品百户,其真实的身份却是赤屿岛的谍者,甚至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倭人爹,傅百善此时的指摘,无异于是把徐直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一把撕掉。
徐直脸上一阵青红,半响才开口道:“也不是我让人扣着你爹不回的,作甚朝我发火……”语气婉转低柔,甚至还隐含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和讨好。
坐在尾端的卢四海心头诧异,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却见徐直一脸的浅淡笑意。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五爷只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了,怎么还一副极欢喜的样子?侧过头去看那宋真,下颌凛然紧缩眉眼冰冷似雪,却依然是个生得极俊俏的小郎君。心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还没等他想明白就消失无踪了。
徐直实在坐不惯这种平滑冰凉的叠席,蜷缩了一只脚道:“我答应过你的事定会做到,这四大海港周围左右不过那几个将军,我们挨个寻去,总会有人知道你爹的下落。”
知眼色的徐骄忙把手里的文书递上去岔开话题,“赖户将军已经答应我们开办榷场了,让把货物全部压在仓库,他们会通知牙人过来评定货色等级,收取牙税和商税。等各地商贾前来,牙人自会从中斡旋,交易双方不得私下直接接触。”
徐直伸指弹了下纸张,仰头笑道:“这不是咱们在赤屿岛的老本行让别人占了吗?这牙人肯定是赖户将军的一条狗,两边都要拿两边都要占。货先下一半到他们指定的地方,船上不能让生人上去,他还说了别的什么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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