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恒看她满面泪痕,心中如蚁噬,在听到他只是拿自己当哥哥时,心已如死水。他温润如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僵硬地搅动着手中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她脸上,慢慢地道:“我今天说的话你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过了今晚,明日我就该离开傅府了,以后的路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走……”
景秀诧异地别过脸,徐恒手一顿,又伸长了手把药抹在她脸上,继续道:“我本来还想带你一起走,看来是我奢望了……你有你的信念,可这信念我终是不能帮你完成……”
景秀泪如雨下,缓缓闭上眼睛,嘴里只是喃喃地吐露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徐恒笑着抹好膏药,轻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贯柔和地道:“傻丫头,你在我面前从来没哭过。好像做你的哥哥都是奢望,我从来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去保护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你受到的痛也越来越多,我却置身事外,只是在你痛过之后才给你治疗伤口,我知道这样远远不够。景容,我希望将来你会遇到一个不让你痛,不让你伤,不让你哭的男人,全心全意地保护你。可是当你遇到的时候,你要放下心中的执念可好?”
景秀只晓得重重地点头,眼泪也如泉涌般落下,大颗大颗的泪落在徐恒手中,徐恒的手心蓄满了她的眼泪,笑着道:“也许是最后一次为你治疗伤口了……”
景秀哭得视线越发模糊,她一抽一嗒地哭泣,身子已是不停地喘息,仿佛看到冰天雪地里,那个清秀的男孩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道:“你冷不冷,我把身上的羽毛缎斗篷给你穿,好不好?”
她倒在雪地里不闻不动,直到他说:“你脸上的天花,我有办法给你治……”
她才抬起脸,看到那张干净清秀的脸,他脸上带着淡淡地微笑,有一口洁白的牙齿,朝着她笑道:“我真的可以给你治疗脸上的天花。”
她听到这里,重重地在雪地里磕头,冻缩着嘴唇道:“求求你救救我……”
他露出最璀璨的笑容,把她从雪地里救下……
十年里,他每年都会出现在她身边,给她带棉被粮食,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辨别草药。似乎她已经习惯了他在她身边,一直默默地付出着……
想到这些,景秀再也忍受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睁开眼时却看眼前早已没了徐恒的身影,她不顾其他,穿上鞋奔跑出去。
一路有丫鬟拦着她,她义无反顾地跑出去,高声嚷道:“徐大哥……”
可是夜色暗暗,她到处跑着,也没看到徐恒的身影,她委顿地趴在地,抱成一团大哭出声:“徐大哥……”
正文 第五十八回 夜下诡秘 再访暗楼
夜色漫漫,泛着微弱的光在风中呻吟,树枝投下稀疏的冷影打在景秀身上。偶尔一阵轻风袭来,树叶稳稳约约发出呜呜的响声。景秀环抱着冻缩的身子,直到嗓子干哑发不出声,她才迷蒙地抬起脸,僵硬地站起身子。
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心下茫茫。她能够回府,全靠徐恒的帮忙,她在府里一次次化险为夷,也是因为有徐恒在这里。不管受了什么伤,只要有他在,她的生命也在延续……她整整依赖了他十年,可是她知道,这十年他早已成为了她最信任的亲人,如大哥一样。如今他离开了,她是该学会不再依赖,她要更坚强地活下去。
静静地伫立在夜晚中,脸颊的泪已被吹干,她悲凉的心境被凉风吹得更加凄凉。
当她侧脸回过头时,发现她已经身处在一片林子中,四周种植百株竹树,这里是清风阁定香榭前面的小竹林。
穿出竹林时,耳畔有风声夹杂着的男子谈话声传来,她蓦然想到了邵谦,屏气凝神细听了半会,也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传来,听不太细。若真的是邵谦,在这里又碰到,当怎么办?
她想也没想,就继续往前走,正要迈开步子的时候,那声音越来越近,一阵风吹过,隐约听到“景秀”的名字。
心里说不清地惊讶,她顿住脚步,迅速蹲下身子,在草丛里只听有沉重的男子声音道:“……太太方才跟我说清楚了,让景月进宫的事有变故,二弟妹不愿景月进宫,说是只要景月进宫,她就一头栽到河里。我想了想,这事确有不妥。景月是老二的嫡亲女儿,隔着层关系,她的婚事还是老二夫妇做主,我们不好多插手。”
“老爷说得是。”
听到这里,景秀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傅正礼和赵总管。
“那我刚才提议六小姐进宫呢?”赵总管小声道,“大小姐不能进宫,十小姐年纪尚小,适龄的五小姐是庶出,又得您疼爱。六小姐虽说也是庶出,可寄在太太名下,如嫡女一般,何况以六小姐的相貌,进宫得宠更容易些。”
傅正礼听到这里,脚步就有些迟疑,停顿地道:“可我答应了如眉要好好照顾那丫头。”
“老爷,那不过是梦罢了。六小姐是可怜,可府里的安危更重要啊,这满府都等着您主持大局。再说六小姐从小在外,进宫未必就是受苦,也有可能鱼跃龙门一朝得宠,封为贵妃呢?到时候傅府也水涨船高,而府里小姐进宫,也更利于……”赵总管的声音被风吹得淹没。
景秀冷冷一笑,下午景月的刺绣被毁,她第一个念头就觉得自己中了陷阱,大家都知道今年绣品的重要性,不管是谁都不敢去毁,包括景汐,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霍氏!
只是被人挖了陷阱往下跳,她只能默默地忍受,不能反抗,而这挖坑的人不是旁人,就是满府最尊贵的人,她不跳也会被压着往里跳。
进宫?这样两个字离她何其遥远,乡里人都觉得能进宫是顶了不起的事,为妃可谓光宗耀祖,高人一等。可当这两个字摆在她面前时,她没有多想,提裙跟了上去。她想知道为什么要进宫?
“我再好好想想。”傅正礼犹豫地道,“除了为如眉,我心里也觉得愧对她,毕竟她是我和如眉的女儿,一直在外受委屈,回府还是为了救他大哥,若是再把她往火坑里推,我怎么对得起如眉?”
老爷心中多少对柳姨娘还有感情,赵总管这样想着,没有接话。
景秀看两人往那扇门走去,她停下脚步。深夜去玲珑十二馆做什么?
“老爷,我看这件事还是请四爷做主,看四爷怎么说。”赵总管掏出钥匙开门,边小声地道。
傅正礼“嗯”了一声。
看他们走进去,只是把门带拢,并不关好,景秀在外迟疑良久,住在玲珑十二馆的傅四爷又在她要进宫的道路上扮演什么?
脸上带着一丝讥诮的笑容,于是不再犹豫地跟着走进去了。
又是那条窄小黝黑的小道,有了上次曾九的引路,她早就默默记下了路程,一路走去也不太费力气。
看着不远处微弱的灯火,暗夜里并排几间竹石堆砌的茅舍,其中有灯火的那间就是傅四爷的房间,好像那位四叔晚上喜欢对灯看书。
她踮起脚围着茅舍才走到窗下,只是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胆子,也未考虑太多,就又上前了几步,把耳朵紧贴在窗下。
窗檐下有露水落在她脸上,顺着脖颈又滑落在衣襟里,浸湿了里衣。
只听里面傅正礼的声音道:“……邵谦来了滁州,请我进京辅佐新帝,他既来了就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不答应恐怕也不行。”
等了良久,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只听傅四爷缓缓地道:“有什么主意吗?”声音无任何波澜。
“太太的意思是送一个女儿进宫,代表我们的投诚,我来与你商量,是不知道该送谁进宫?”傅正礼长叹了口气,就算女儿嫁不了高门,他也不愿把任何一个送进宫,他曾经在太上皇身边做过侍读,也见识过后宫里的妃子们争宠,女儿进宫就算得宠也早晚有一日被磨灭得不成人样,毕竟她们都才十五六岁罢了。
傅四爷看傅正礼伤感的神色,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不想送侄女们进宫,邵谦的事,我来想办法。”
一旁的赵总管忍不住道:“四爷,事情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太太已经打算送六小姐进宫了……”
“六小姐?”傅四爷轻声打断道,耳边就想起那个从容不迫的声音“傅氏景秀见过四叔”。
他唇角微不可及地勾起一丝笑来。
傅正礼解释道:“六丫头景秀是上个月才进府,你不知道她。”
傅四爷敛了笑意,放下书道:“那就送她进宫吧!”
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命运,景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奇快。
她瑟瑟发抖起来,也许是她不经意间发出了动静,只听里面突然有人喝道:“谁?”
景秀登时愣住,感受到背后一股劲头迎来,一双灵巧带着芳香的手迅速捂住她口鼻,“嘘”了声。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听背后的柔声,冲着里面道:“父亲,是我。”然后放下捂着景秀口鼻的手,往旁边的栏杆处走去,边道:“我来看看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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