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右手搭在巧娘手背上,将她拉拢坐近,慢慢道:“云儿如今也有十来岁了,到了小姑娘的年纪,再过两年,都可以议亲,您也不忍心让她随随便便嫁了,将来受苦。”
巧娘眼中闪烁着点点泪花,景秀自责地道:“都是因我,才让您要和他们父女两分开,使得云儿如我一样,没了娘亲在旁照顾,她的日子有多难,您看我就知道了。现下我也没什么好求的,只求让您和云儿团聚,让她过上好日子……”
巧娘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我对不起那孩子呀……”
景秀不由泪盈于睫。
那时她们刚搬去萍乡,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幸而遇到个姓白的好心人家肯收留,白家两老健在,只有个儿子叫白柏,人算是忠厚老实,对巧娘也体贴,两老见巧娘做的一手针线活,人又勤快,很是欢喜,便做主让巧娘和白柏成亲,一年之后就生了个女儿,取名叫白云。
白云两岁时,白柏的双亲就去了,日子过的更是贫苦,连锅底都揭不开,温饱成难。
而巧娘既要照顾她,还得照顾白云,抽不开身不能做农活,只有靠着白柏一个人种水稻过活,但总归是撑不了多少日子,白柏变得自暴自弃,也不知听信了谁的话,好上那赌博摊子,把家里仅剩下的银子拿去赌,全输了,还欠下一屁股债。
要债的讨上门,还不了债就要把她和白云卖给牙婆子,送到青楼去,巧娘自是不肯,柳姨娘好不容易从青楼里出来,怎么能让她的女儿再进去,哭天喊地的求他们。
要债的认钱不认人,哪怕巧娘哭的晕死过去,也要把债要到手。巧娘看他们如土匪似得要把人带走,当即拿出一把刀子威逼的吓跑他们。
一时如此也不是办法,巧娘想过带着她们两个孩子逃出萍乡避风头,白柏也赞成了,谋算着如何逃走。可等到第二天一早,发现白柏和白云双双不见,屋子里所有还能值钱的玩意,也不见了。
巧娘发了疯似得满村子寻找,但却再也见不到他们父女,要债的也没讨上门,他们父女到底是生是死亦然成了谜。
那时白云才两岁多,就要和巧娘分别永无再见之日。巧娘也未甘心,前几年还四处打听过他们的消息,但得来的只是杳无音讯,后来渐渐的再也没探听过,这段事巧娘埋在心底,从此不愿提及,但在她的床头总是留着亲手为白云做的鞋袜,以藉思女之情。
现在想起这些,景秀亦是感伤,劝慰道:“我相信云儿还活在世上,总有一日,你们肯定能相见的。”
巧娘静静的坐着,泪也流干了,但却不发一言,还处在那痛苦的缅怀之中。
屋子里的自鸣钟规律的滴答声更显静谧。
时辰太晚,巧娘擦干泪后,便让景秀去休息,意外的瞥到站在门口的鱼儿,惊道:“鱼儿?你怎么站在那里,一身不吭的!”
景秀轻声打断道:“不是给改了名字叫璞玉吗?别喊鱼儿了。”
璞玉像是刚睡醒,睡眼朦胧的揉了揉眼睛,走进来,冲着景秀笑了笑,声线有些干瘪的道:“六小姐,奴婢好担心你,睡不着。”
景秀欣慰一笑,看着她的脸蛋,“我没事了,快回去休息,你刚来这里,明儿还有许多事要跟着学呢?”
璞玉重重点头,“嗯”了一声,压低眼睛瞅了眼巧娘,便乖巧的弯下身子,“六小姐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景秀看着她的小身子走出去,颇为感叹地道:“若是云儿还在,跟璞玉是差不多的年纪吧!”
巧娘回过头看了眼璞玉,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的。”
景秀颔首,拍了拍巧娘的手背:“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云儿。”
*****
第二日,景秀如往常一样的早起,她睡不着也睡不安稳,早些起来就坐在妆镜前梳妆。
白苏领着璞玉进屋,璞玉手上拿了件妆花缎的素面裙,给景秀换衣,由白苏在旁教导。
景秀看白苏额上还缠着纱布,嗤责道:“不是让你好好躺着么?起来做什么?”
白苏见景秀手腕上的伤,担心道:“昏昏沉沉的躺了一晚上,早没事了,再躺着头更晕。倒是六小姐这伤,还是去请廖大夫来看看吧!”
伤在手腕,便能猜到是做了什么。
白苏心底沉沉的,昨晚到底发生何事,她也不大清楚,但看景秀这神情,估计也不愿多说,她就不问。
景秀微微一笑道:“过会去远香堂,廖大夫来了,我自会晓得的。”
梳洗上妆过后,景秀就由白苏陪着一块去远香堂。
到了远香堂,看到珍宝斋的姜管事神色焦虑地站在垂花门旁。
见到远远走来的景秀,她忙不迭迎了上去,略施一礼道:“六小姐好。”
景秀和白苏都有一楞,这大清早的,怎么来这么早?
白苏问道:“妈妈有事?”
姜管事看到白苏头上的伤,打住话先问道:“这伤怎么来的?”
“不小心嗑着了,没大碍。”
姜管事点点头,才对六小姐压低声音道:“有家大户人家后日就要嫁女儿,前些日子来我们珍宝斋打了一套北海南珠的头面,我们早就给打好了送去,结果昨日人家找上门来,说南珠全是假的,是东珠!自有东珠不如西珠,西珠又不如南珠,南珠稀世珍贵,怎么可能变成东珠了呢?可那套头面的手艺确实是出自我们珍宝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呐……那一套头面价值上千,可人家又不要我们赔偿,就要我们重新打造南珠头面,还给了三日期限,让我们尽快,否则就要告到衙门吃官司去!”
景秀神色一凛,这不是明摆着找事吗?
姜管事看景秀脸色不妥,停了停话才又道:“北海南珠我们店里已断货了,便是现在去进,也得一个月,哪里来得及呢?”
白苏安慰道:“您也别急,这事太蹊跷,当中恐有诈。若是真打官司,我们老爷是知府,未必会输,正不如调查清楚,怎么好端端的南珠变成了东珠?”
姜管事急着道:“白苏姑娘你是不知这户人家的来头,正是那静北侯府的嫡支一派,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老爷见了都得礼让三分,我们不敢得罪的啊!”
景秀道:“妈妈这么早赶过来,是不是有了好主意,来找我商议?”
“是是。”姜管事连声道:“是这样,我们珍宝斋没有北海南珠,放眼滁州的所有商铺,也是没有的,但独独只有新开的秀宝斋有南珠,我昨日特别跑了一趟,人家也肯答应把南珠卖给我们,只是条件谈不拢。”
“什么条件?”景秀忙问。
姜管事犹豫道:“那于老板就在外院坐着,说要和府里的主事谈?要不六小姐去看看?”
正文 第一六八回 相望不相见
景秀听闻城西柳巷的于姓老板在外院等候,多有吃惊,还不待她多问,白苏就抢在她前头问道:“于老板是一个人来的吗?”
姜管事道:“只随身带了个小厮。这一大早的就赶来傅府,赵总管正在外头招呼着。若不是事情太急,老爷又不在府里,我也不该来烦扰六小姐,可既是老爷先交代过,日后有事都得向六小姐报备,我不敢坏了规矩,就请六小姐跑这一趟,也好尽快商议个决定。”
白苏脸上就有淡淡的失落,还以为于老板突然来府,是邵大人也来呢?侧过脸看了眼景秀,见她满面为难的神色,旋即委婉地道:“妈妈也知道,我们六小姐旁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能有多深?再说外头生意上的事,她这般年纪哪里能摸得清?您和赵总管都是见过大事的人,你们拿主意就好。”
景秀微微颔首,对生意对珠宝,她是个门外汉,便是去了也做不了主。
姜管事略一踯躅,有些不安的犹豫道:“六小姐虽摸不清行情,但那见识还是有的,只隔着屏风听一听,到时候再商量,这事该怎么个处理法,毕竟这府里的事还得六小姐知道些,咱们下人们才好按章程办事。”
白苏觉得有理,对景秀道:“要不还是去瞧一瞧?”
姜管事都这样说了,事情有轻重缓急,这重事她也不好推却,便道:“那好,去看看。”又急着补充一句:“我真是不懂,就在旁听一听,具体还是您和赵总管做主。”
“好好。”姜管事满是欢喜,便在前头引路。
走出二门,就往外院正厅退思堂去。
她很少出内院,退思堂也只来过一次,不大熟路。只是这一路走来,倒有些印象。尤记得第一次来退思堂还是和邵谦一块,看着途经曲折的小巷、腰门,黄石假山,霎那许多记忆涌上心头。
那个意气风发又威风凛凛的人,曾经因误会险要掐死她,但又会在后头默默的帮助她,没有想到便是这几面之缘,当中机缘、误会、舒解及打趣,会让人在情网里缠绵,不可自拔。
但缘分似乎总少了点,他有他的凌云壮志,她也有的她的守候,两个人天南地北,到底是无法情牵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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