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小窃喜的。见他撩袍坐下,她赶紧收起了眼内的小神采,装作爱理不理的样子,自个儿又往旁的碟盘里拿了糕点往嘴里塞。
李颜起先脸色是有些疲惫的,但坐下凝望着她吃东西的样子时,所有疲惫感突然又像一扫而空般。胃口突然就好起来,于是,一连伸手进碟盘里抓了好几个糕点往嘴里塞,大口咀嚼。
似乎是饿极了一般,他今天几乎都没有吃东西,如今终于感觉到饿意了,却来势汹汹。
微醺停下了咀嚼,手捏糕点停留在半空,脸皮鼓囊着不动,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心想,这家伙是存心来抢她的点心吃的。
于是,她放下书籍,加紧进食的速度,甚至左右手齐开弓。
然后,烛影摇曳下,映射在廊柱上的就是两个狂塞糕点、狼吞虎咽的影子。
两人相伴的时间由每天午后的琴笛和奏变成了日暮时分的点心竞吃,他们之间依旧是言语不多,可两人都在心底暗自珍惜着每日的这段时光。
直到某一天,李颜比往日稍微晚了些回来,又大概是临近深秋的关系,天边已经几乎没有了光亮,远远看去,只有暗漆中游廊桥道上的点点烛光照影示意着他的方向。
今天他看见微醺的时候,莫名地心里涌动着一些浮躁。
微醺当时正伏在小几上研究着白玉扇坠上雕刻的纹理,那是很久之前,从闵太子处得到的扇坠,以前都没怎么理会随手就搁到一边,直到某一天无意中看到时,才发现那扇坠雕刻的精致纹理如同《木经》上某一页描画的纹理。
于是,她这几天都专心致志地研究这纹理结构,打算把先前设计好的图稿上的细节再修一修,某些木栏雕琢的地方添加上这个精致的纹理上去。
她今天研究了好久,也是因为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迟迟地没有进展,所以想要沉浸在一些事情上把坏情绪磨掉,保持清晰头脑。
直到晚点时,她依旧拿着扇坠用指尖在表面摩挲着、临摹着,乍看之下就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了。
听到动静,她回过神来,知道是李颜回来了。于是她如往常一般,立马摔了手边的东西,开始左右开弓地率先竞吃起来。
可奇怪的是,今天竞吃开始了半晌,依旧不见李颜坐下来吃。
微醺不由地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仰起头来一探究竟。
他今天的表情,比前些日子还要颓靡。
自打那天官衙派来了人,把已经好些日子静居屋里谱曲的花琴师抓了起来后,李颜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颓靡。
对此事,微醺一直十分担心,可她却从不曾从李颜那儿过问过一分半毫。想到东院去了解事情经过发生,却发现她爹近日忙得都没有回府。
于是,她只得让春桃出外替她花钱奔走,探听花琴师的情况。却是一筹莫展。
其实,她从李颜的脸色已经隐隐猜出不大可观的情况了。
尽管李颜白日里忙得都没有心思进食,可每到了与她一同用晚点的时候,他还是狼吞虎咽地很能吃的。
像现在一样颓靡得没了胃口那还是头一回。
她发现他在紧紧盯着她手边的玉扇坠,脸色越发暗沉下来。
她心头一怵,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玉坠藏了起来。
这下,李颜彻底被触发了,他一把走到她跟前,使劲儿握住了她紧攥玉坠藏在几下的手,直到她被抓疼得脸都微微沁出了细汗,他依旧没有松开。
微醺咬着唇,瞪着他,不肯屈服去求他放开手,自个又甩不开,只好强忍着,疼得攥紧了玉坠。
她不知道,他拧着眉,眼里迸射出的寒光意味着什么,只感觉心里一阵一阵发紧,无法正常呼吸畅顺。
她看见,他泛白的薄唇开始微微颤抖,揪着她的手一缩一缩地握紧,眼底是无形的沉痛。她读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但联想到了穿越之前某次在大马路边看到母狗被过往的车撞死,一旁的小狗对旁好心的路人怨愤迁怒的眼神。
那夜李颜没有吃任何东西就回了房间,那天之后,微醺虽然依旧每天有准备他的晚点,却等也等不到他回来。
第124章
那天,微醺依旧摆开了几桌,点燃了烛光在游廊桥道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直到春桃行色匆匆走了过来,神色黯然:
“姑娘…终于打听到了,据说花琴师…是串通大越国窝藏在国公府的细作,已被判了磔刑,不日就要行刑了!”
微醺脸上似乎还来不及做反应,脑里始终不能把有点小严厉却口硬心软的花琴师和什么细作之类的扯上关联。
“什、什么?”她又重问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如今,微醺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究竟是怎么答应下来这桩婚事的。
她明明是很清楚地看到,也很清楚明白到,李颜眼中燃烧的明明就是仇恨的火光。
对于花琴师那件事,她也很是伤痛,可以说直到如今她都绝不相信花琴师会是细作。可是即使再伤再痛,也不过就放在心里永远惦念着、永久欷歔而已。
像李颜那样,彷如被仇杀了亲人般的表情,她至今也不能理解。她不能想象花琴师与李颜之间是什么关系。
据春桃出探所知,花琴师由于宗籍不详,所以只有其一人被判磔刑。
可是,据说在行刑前一夜,花琴师就咬舌自尽,至死也不肯供出同伙。
在那以后,再一次见李颜,是被她爹叫到东院书房去的时候。
那时候,李颜正好也在书房里,她进来的时候不禁瞥了他一眼。他的脸色虽看着平静如常,可她却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他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寒意。
他爹问她,是否愿意嫁给她义兄李颜。
那瞬间,她错愕了。
她原先很想摇头拒绝的,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掠过了他。他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容拒绝的胁迫。
最终,她糊里糊涂地点下了头。
之后,他问她要来了太子殿下赠送的那个扇坠。原本那个扇坠也只是他以前硬逼着她收下的,所以此时她倒是很大方地就给了。
对于微醺的婚事,蒋戚耀原先是打算招入赘女婿的。但鉴于李颜的仕途,他又考虑到了不能让女婿在众臣前直不起腰杆。而且,对于李治廷一门一族的事情,他一直深感愧意,总不好让人家真的绝后了。
况且,给女婿尊严,对他好些,其实也是为自个女儿在考虑。毕竟夫妻俩关起门来,他可是有很多地方管不了的,他只希望有人能一直对他女儿好,仅此而已。
也是因此,他才会拒绝他甥儿,闵太子的请求的。
其实早在李颜来求亲前,闵太子已经私下里对他暗示过欲娶微醺为妃的念头了,那时候李颜刚好也在旁。
当时李颜正忙于就国公府花琴师涉通外族危害大靖朝一案进入了三司会审阶段。
他能看得出,在这案件中,李颜是花了大量精神物力去帮花琴师的。对此他不难理解,因为自幼,他就跟着醺儿在花琴师门下学琴,两人间有师徒之谊。
而对于他来说,一切当然得以朝廷的安危为重。不管花琴师是与不是,他都只希望此事能查个水落石清,再也不要有当年李治廷那样的事件发生。
而此事确是有人亲眼看见并举报了有大越国细作与国公府的人私下里有接洽,当时由于涉事,蒋戚耀不希望影响府里的人而请求皇上给他时间,在事情清楚之前不惊动国公府内的人。
为了揪清此事蒋戚耀也花了不少时间精力来查探排除,结果,就在即将清晰之际,花琴师就跑出来亲口承认了。
只是事情一直苦于没有搜罗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花琴师就是与细作接洽的人。
直到后来,蒋戚耀莫名地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信笺,里面是花琴师与大越国细作通信的信笺,于是,这件事情才能顺利拉下帷幕。
只是,蒋戚耀直到如今,依旧弄不清这个寄匿名信的到底是何人。起初他呈上物证时,也有一瞬间的心悸,约莫是经过李治廷的事件令他留下阴影。
可是这事情确实拖得太久了,稍有不慎国公府上下就要跟着陪葬。而且,所有证据都已经指向了花琴师,而当事人自己也已经承认,就因为这一点,他才又释怀下来。
当他呈上证据时,会审结果其实已经明晰偏向了。
三方之中,两方都已经判定了是花琴师,就只有李颜那边依旧顽固执拗着。
案件定下来之后,蒋戚耀明显看到李颜的精神状态垮了下来。尔后,他走去安慰他了,他怔了有半天不说话。
当他叹叹气,即将要离去之际,他突然开口道:“义父,花琴师一直待颜儿如同亲生子女般,琴师和醺儿是自颜儿失去父母族人后,唯一重要的两个人。如今琴师既然不在了,义父可否不要把醺儿许给太子殿下?”
看着他悲戚无助的表情,蒋戚耀又想起了当年的事,随即就答应了下来。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让微醺嫁给太子。毕竟宫中是非实在太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自己的掌上明珠留在宫中整日里勾心斗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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