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他就端着一盘上空热气氤氲的舆洗盆回来了,上头搁着一条巾帕。
他绞过巾帕后,往微醺的额角揉去,力度不至于如别的丫头般软弱无力,也不至于太用力,恰恰到点的力度,韧中带柔,揉压得很舒服。
微醺闭起了眼,任由他揉压,直到他冷清低沉的声音响起:“往后你头疾发时,就让春桃用热巾敷额,顺着这个方向揉压,一会就能释缓。”
她睁开了眼,轻轻搡开他修长带略微薄茧的手,低声含混道:“好多了,谢谢你。你…你已经不是丫头了…不用…”
李颜刚还想上前的手滞了滞,眸光淡淡地看她,良久,才略微尴尬地收回了巾帕。
李颜带着微醺又一次到了南苑询问拂冬,问她到底记不记得,当时丹桂是否有接触到杯内。
拂冬一直支支吾吾的,她哪儿能记得清?不过就是记得当时一只黄白相间的胖墩猫扑出来,把她吓得差点儿摔杯了,而幸好是一只有灵性的猫,及时帮她挠住了,要是说碰到杯子,大概也只能是爪子上了。
“当…当时我也留意不上那么多呀…也不知那丹桂哪里鼻子那么灵,怀里油纸包的小鱼干都几乎被扯出来了…”
小鱼干?听拂冬提起这个,微醺突然想起来,她在被水呛到之时,喝下的水似乎也隐隐有一些类似鱼腥的味道。
“那小鱼干可有让丹桂给吃了?”微醺问。
“没,我都及时拉住了,纸包都没破的。”拂冬道。
又是一无所获,微醺跟李颜只得先回去。原本微醺还想到裴姨娘的院里去询问看能否找到些突破,但李颜坚持让她先回去休息,她心里小小高兴之余也只得从了。
李颜把微醺送到映日苑的时候,春桃就苦着脸从绣楼上下来了,一见到远处从游廊过来的六姑娘和李公子立马跑了过来。
神情紧张,气喘吁吁道:“姑…姑娘…你怎么才回来呀?三老爷来了,我跟他说姑娘到以泽居去了,然后他就生气了,让我马上把姑娘给找回来呢!”
春桃说完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墨绿的身影从绣楼下踱步来了。
随着脚步渐近,微醺下意识地伸臂挡到了李颜面前。
“爹…你今儿不是要回衙门去吗?”微醺微垂着头,有些心虚道。
她爹却并不理会,一个劲儿用严肃的眼神盯着她身后站得笔挺的李颜。
“颜儿…”话语威严中带着些挟令:“你与你六妹妹,始终是有别于血缘的,往后,还是少些私下里接触,以免授人话柄!”
微醺一听,马上上前想要驳回,但是又想到自己似乎也没有立场,欲言又止地,不由地就转过头去看李颜。
李颜从容不迫地与蒋戚耀对视着,良久,才淡淡地道:“义父过虑了,颜儿不过是恰好碰到六妹妹,鉴于她大病初愈才送她回来而已。”说完,他几乎是立即就毫不眷恋地转身走了。
他的言下之意,要不是微醺主动去“碰到”,他是不屑于与她接触的!
得知这个认知后,微醺很是沮丧地低下了头。
李颜从映日苑出来后,绕到了外庭。
步上几级阶梯走上花厅,当日的筵席正正就是设在这里,只是,搬清了桌席,这时已经空空荡荡的。一阵穿堂风吹入,檐上高挂的红绉纱灯罩此起彼伏的。
李颜站在了堂正中,闭起了眼睛,开始细细地回忆当日的情形。
这时,厅外却有一阵喧嚣打断了他的思考。
“柳管家…行行好吧,再给一次机会…再给一次机会!小人一定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十的长相沧桑的老人跪倒在青砖地面上,糊满补丁的双袖死死地拽着老柳六的手。
而柳管家却一个劲儿地摇摇头,无可奈何道:“张九,你我幼时一场邻里乡亲,也别说我没有保你了,不然,你以为你开罪的谁?臻玲珑绸缎坊的刘员外啊…如今只把你逐出府已经很不错了。你就别想了…”
“柳管家,柳管家…”那一身衣衫褴褛的张久见柳六要走,连忙又拽紧他的衣袖,双膝点地跪行了一段路,声色凄厉道:“可是我家里老母病了…还几个娃儿如今都没吃的了,田里也荒了很久,就我一个劳力啊…你这不是在赶绝我们吗…”
柳管家蹙着眉,摇摇头一把将自个的衣袖从那沾满黑色厚茧、瘦骨嶙峋的手中用力拽出,叹气道:“只能怪你不走运了,明知道那个刘员外一碰鱼腥就出疹子了,你偏好,洗得那些茶杯不知怎地都沾染上腥味了,幸好人没事,不然!牢狱是逃不掉了!”
鱼腥味?李颜隐隐记得,这个刘员外说是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近年来在替蒋戚耀打理田庄生意正是有起色,蒋戚耀也非常看重他,于是在自家闺女的生辰宴上才破例地邀请了他,当日因为有些田税的问题急需处理,于是就坐在蒋戚耀他们那一席上。
那当时这位刘员外用的茶杯,应该跟微醺用的是放到一处上的。微醺方才恰好和他说过,喝水的时候似乎隐隐觉得有些鱼腥的味道,那这位刘员外用的杯子也正好有腥味。
会不会,那一席的杯都沾了腥味?
第87章
他立马上前,追问了张九有关于当天宴席时的一些细节。
张九那时候是负责把盘碗碟洗好端出去的,端到三老爷和姑娘那一席时,因为后面有人叫住了他,让他帮忙把瓜果切一切,于是,他就放下了那一桌的杯盘。后来端出去的时候也不觉有什么问题,也都没弄脏什么的,当时他也记得自己把杯盘洗得干干净净的,可不知怎地那刘员外就硬说是沾到鱼腥出疹子了。
若丹桂确实在舌头上被下了毒,那杯子沾染鱼腥,就正好说明凶手打算利用腥味来吸引它去舔杯子。这样一来,似乎就能合理地解释了投毒的过程。
只是,要排查出投毒的人,似乎缺一个完好的契机。李颜敛眉凝神,苦思着。
近日,国公府上下的流言又传得纷纷扬扬的。
听说,蒋三爷的螟蛉之子李颜在外庭一个偏僻的小跨院桃树下,挖出了裴姨娘院里的丹桂。
听说那丹桂是中毒而亡的,而中的毒正好跟六姑娘的毒是一样的。
听说蒋三爷知道后立马请仵作把猫尸剖了,结果发现猫的肚子里有一样物件,很有可能是凶手给猫下毒时不小心让其吞下去了。如今只要翻查出这物品是谁的,那么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许多人私下里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凶手有可能是裴姨娘,毕竟那丹桂是她养的,设计自家的畜生去害人不是最合情理的事?
于是,裴姨娘终于忍受不住流言,当即就连夜乔装成小丫鬟到外庭的仵作处偷取猫尸,结果还被人赃并获了。
就在蒋戚耀大发雷霆打算把裴姨娘依法送衙门之际,李颜制止了他。
“义父,先听听裴娘子有什么要说的吧。”他淡淡地瞟了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的裴姨娘,道。
委顿在地上哭得瑟瑟发抖的裴姨娘道:“老爷…老爷…真的不是妾身做的,是…只是这府里的人…都说…都说是我做的,还有人说,丹桂与我那么友好,就连睡觉都一个被衾的,不定…不定会误吞了我的物件…”
“到时候…到时候妾身就是跳进晋江大河也洗不清哪…”裴姨娘哭得一抽一抽的。
蒋戚耀的几个姨娘中,唯一只这个裴姨娘还不曾生育过,当年兴许是蒋老太太强令蒋三爷纳妾娶妻的时候,顺带把她也捎上的。这些年来,自从诞下齐哥儿这名男丁后,就再也不曾听闻后庭有哪位夫人有孕过了。
“裴娘子,恕后辈冒昧一句,”李颜辑了辑首,恭敬诚恳道:“您方才说‘有人’对你说不定丹桂会把你的物品误吞了,那么,这个人是你院里的人吗?”
裴姨娘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裴姨娘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在还没被抬为姨娘之前,曾是蒋老夫人一名按脚的小丫头。
原来是蒋老太见她没什么心眼,人性子又软,伺候得她很好,就给她许诺配了府外庄园里的一个二把手掌柜。
那二掌柜也曾到蒋府来跟裴姨娘见过几面,两家也算是有些情义在了。
后来微醺的亲娘生下微醺后,大夫告知其身体受创,要想再度怀孕是不能了,而当时蒋戚耀忙于官场,也不好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以致连妾室通房都没有一个。
蒋老夫人自然把这桩罪都怪到微醺的娘头上,并开始逼迫蒋三爷休妻再娶。
谁知蒋三爷死活不肯,又不答应纳妾。于是,老太太就只好去威逼微醺的娘。
她强要微醺的娘搬离正房,到映日苑后一个供香火的偏僻院落里安心养病,然后就开始给蒋三爷纳妾。
那时候裴姨娘就这样被老太太看上一并提了姨娘。
刚开始裴姨娘也是不愿意的,但禁不住老太太游说,轻易就断了和那二掌柜的那边,安安心心当了这个姨娘。
平日里,裴姨娘也是个毫无个性、毫无主见的人。许多时候,别的姨娘说她穿紫的不好看,当下,她就立马回屋换了套绿的。见别的姨娘带着个翡翠珠钗好看,她也不考虑自己不够白皙的肤色,就硬是给配了一模一样的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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