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白如葱根的手指捻弄着深褐色的檀木珠,女人眼皮子抬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明涟院的奴才都不在院中守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怠慢小姐。”
赵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年岁不小,早已过了四十,膝头猛地在青石板上磕了一下,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来。
“老奴冤枉啊,最近小姐反常的很,只让黄鹂那丫鬟伺候着,再也不让老奴近身,今个儿上午还把院中奴才支开,要是有人靠近,少不得在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老奴哪敢违抗?”
赵嬷嬷没有撒谎的胆子,此刻听到这么一番辩白,薛素心里一沉,她叹了口气,已经猜到了莲生是刻意回避下人,就是怕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传进自己耳朵里。
摆了摆手,她道,“不必跪着了,先站起来再说。”
赵嬷嬷千恩万谢,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可怜的架势,躬身驼背,甭提多老实了。
“黄鹂?”
轻轻念了一声,薛素想起方才在卧房外听到的对话,那丫鬟明显是故意挑唆,只可惜莲生是个蠢的,不止没看出人家的险恶用心,反而对她心生愤怨。
“多嘴多舌的下人怎么能呆在小姐身边?让她去洗衣房当个粗使丫鬟,你再提拔一个本分的,伺候莲生。”
闻言,赵嬷嬷连连应声,眼底暗藏喜色。
她老早就看那个蹄子不顺眼,以前有小姐护着她,不能轻取妄动,但现在黄鹂得罪了夫人,且看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轻轻揉着有些酸胀的额角,薛素将桌面上的枣泥糕扔到赵嬷嬷怀里,“这是赏给你的。”
白家糕点铺是老字号了,这么一包糕点少说也值个一两银子,赵嬷嬷的小孙儿嘴馋的很,偏她节俭,不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东西,眼下正好把主子的赏赐带回家,孙儿肯定高兴。
快步走出主卧,赵嬷嬷心不虚了,再也不是那副蔫吧丧气的模样,精神抖擞的进了明涟院。
黄鹂一见到这老虔婆,清秀面庞上露出一丝不屑,她手中端着茶盘,还没等走远,就听到赵嬷嬷中气十足的喊声:
“来人啊,把黄鹂拖到洗衣房,这是夫人的吩咐。”
黄鹂虽然有些小心机,但她太年轻了,也不懂人情世故,最近得了莲生的倚重,尾巴都快翘上天,竟然把院中所有的奴才都给得罪了。
这些人听到赵嬷嬷的话,二话不说,撂下手中的活计,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用布条塞住她的嘴,拉扯着胳膊往院外走去。
门外噼里啪啦的吵闹声惊动了莲生,她推开门,就看到贴身丫鬟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巴用脏布堵住,向来水光溜滑的发髻散落开来,十足狼狈。
看到小姐,黄鹂眼中露出明显的期冀,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见到自己的心腹落得这副德行,莲生气的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你这老虔婆,你都爬到主子头上了,还不把人放开?”
赵嬷嬷低眉敛目,态度恭敬说道,“夫人说黄鹂心思不纯,这才让她当个粗使丫鬟,要是小姐觉得老奴举止不妥,自然可以去正院告状。”
听出老妇言语中的得意,莲生好险没被气吐血,她怎么也没想到薛素竟然如此狠心,将自己身边唯一一个伶俐的丫鬟都给打发走了,世上哪有这种长辈?
毒妇!她真是个毒妇!
第64章 抄经
有赵嬷嬷在一旁看着,即使莲生气的面颊扭曲浑身发抖,依旧没将明涟院的奴才给拦下来。
两名小厮左右开立,拉着黄鹂的胳膊,好像拖拽死猪一样,毫不留情的将人带到了洗衣房。
从小姐的贴身丫鬟变成低贱的粗使丫头,其中跨度之大,如同从天上掉到了泥坑,黄鹂本来还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现在看着周围放着七八个硕大的木盆,里面堆着满满当当的衣裳,她心头涌起阵阵绝望,趴在地上好半晌都没爬起来。
洗衣房做活的粗使丫头并不少,看到黄鹂一副如丧考批的德行,不由啐了一声:“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你挑唆小姐跟夫人离了心,没被灌哑药赶出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快点干活,咱们府里不养闲人。”
说话的女子将棒槌扔到她面前,发出哐当一声响。
黄鹂骇了一跳,她眼珠子里爬满血丝,想到自己最近做下的事情全都被夫人发现了,骨缝里不由渗出一丝寒意,再也不敢得瑟,坐在小杌子上,老老实实浆洗衣裳。
黄鹂被从明涟院调走后,赵嬷嬷又选了个叫芍药的,贴身伺候莲生。
芍药长相普通,笨嘴拙舌,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看到这样的丫鬟,莲生心里头就堵得慌,偏偏她惹怒了薛素,即便再是不快,也不敢去正院中找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主院中。
薛素跟刘怡卿面对面坐着,幽幽叹息,“你说之前在泾阳还好好的,怎么一到了京城,她就成了这副模样?”
说实话,莲生性情乍变,刘怡卿根本不觉得奇怪,唯一的叔叔从瞎眼瘸腿的猎户成了战功赫赫的辅国将军,小姑娘才十三,心性不比成人,骤然从村姑变为大家小姐,境遇差了十万八千里,暗自欣喜的同时,肯定认为谁都比不上她,这不就出了乱子。
“你也别太过忧心,她还有两年才出嫁,趁这段时间好好教一教,也能将性子扳过来。”刘怡卿安抚道。
薛素却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她摇了摇头,眼睑低垂,遮住有些黯然的眸光。
相处了这么长时日的亲人与自己离了心,就连喝进嘴里的蜜茶都有些发苦,好在她活了两辈子,经历过一回生死,早就清楚自己亲缘薄,现在看开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手里不断转动着佛珠,薛素扫见好友娇美的脸庞,忍不住问,“虽然徐岳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改嫁一事?若是没个男人当顶梁柱,你以后该如何是好?”
刘家在泾阳也算是大户,刘父刘母只有刘怡卿一个女儿,要是没女婿的话,财帛动人心,打米铺主意的人恐怕不在少数,怡卿只是弱质女流,心地柔软,不会使那些阴狠手段,薛素自然放心不下。
“和离过的女子哪能嫁什么好人?要是再碰上徐岳成那种狼心狗肺的,我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闻言,薛素不由叹气。
那句话怎么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一旦出嫁就成了夫家的人,要是婆家品行不差还好说,但人心难测,一旦遇上恶人,想要摆脱都不容易。
拉着细细腕子,薛素手上的力气不小,直接将刘怡卿带进怀里,学着纨绔子弟的模样,捏着她的下颚调笑道,“美人儿,不如你从了大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肯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眼泪从水眸中沁出来,那副花枝乱颤的模样比开的正艳的玫瑰还诱人,乌发朱唇,就跟山里吸食男人精气的妖精没什么差别。
顺势倚在薛素怀中,刘怡卿轻轻在她胸口蹭了蹭,即使她成过亲,知晓男女之事,但此刻感受到一片温软的触感,还是不由面红耳赤。
赶忙坐直了身子,她瞪了好友一眼,没好气道,“前几日我爹送信过来,说程家搬到了京城,程三娘怕是鼓着劲儿想和你打擂台呢,之前雪肤露的那档事,她恐怕还是没长教训。”
佳人坊的雪肤露里面掺了铅粉,导致知县千金韦玉莹毁容,只要一想到面颊溃烂的狰狞模样,刘怡卿浑身发毛,忍不住咕哝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怕是钻进了钱眼儿里,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你可要小心些。”
这一点不用别人提醒,薛素心里就有数。
程三娘是王佑卿的亲表姐,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种人家风不正,能养出什么好货?
一水儿的腌臜东西。
掐着好友的脸蛋,薛素道,“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民不与官斗,好歹楚清河还是辅国将军,程三娘是个聪明人,现在肯定不敢得罪我。”
不过等王佑卿中了状元,再跟锦月公主勾.搭上后,那女人抱上了粗大腿,以她的心性,能做出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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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河去了边关足足半年,隔一个月便会差人送信回来,信上通常只会写两个字——平安。
饶是如此,每回接到信时,看着那潦草的字迹,薛素眼眶不由发热,她将薄薄纸页按在胸口上,隔上好一会,才将信放在红木匣子里,仔细收好。
与匈奴征战,简直危险至极,甭看女人平日里满脸带笑,胸腔里的那颗心却一直悬着呢,她生怕楚清河有个三长两短,这世上待她好的人本就不多,要是那人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春兰手里拿着牛角梳,轻轻将缎子似的黑发梳顺,又抹上桃花制成的头油。
不过半年多的功夫,颜如玉这间私馆在京城中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甚至不少达官显贵的夫人都会过来,就是希望自己眼角能少几条纹路,变成身段儿纤细,皮肤细腻的美人。
盛名之下无虚士,店里的脂膏汤剂品质极佳,卖的香料也一点不差,不过春兰私底下觉得,夫人身上带着浅淡的体香,那股味儿分外甜蜜,又不会让人觉得腻歪,比起人为调配而成的香料不知高明了多少,再配上那张娇艳美丽的脸,哪有人会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