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府里出了北燕细作,而母亲甘氏时常要趁着他不在来搜查他的屋子,沈慕总是小心翼翼在出门前,布下所有不落痕迹的防备,以方便查看,究竟他屋子的哪里,被人动过手脚。
沈慕的眼睛,犹如锋利的匕首,一寸一寸扫着屋内,目光落在一个带锁的小檀木箱子上时,骤然一顿。
这个箱子,是他生辰的时候,甘氏送他的。
因为大小刚刚合适,花纹也是他素日喜爱的,便放在书房,锁着一些他较为看重的孤本古籍。
他刚拿了甘氏的那匣子的时候,起初是锁在这箱子里的。
一次意外,发现甘氏竟然趁着他昏迷睡觉时,开启他的箱子,在里面一阵翻腾寻找。
沈慕当时落着冷汗暗自庆幸,还好他拿到这箱子之后,又着人给它做了个暗层,那小匣子,就藏在暗层里。
甘氏不知这暗层的存在,在箱子里翻腾半天,寻不到东西,便又重新搁置一旁。
沈慕怎么也没想到,甘氏送了他小箱子,居然还自己留着一把钥匙。
也就是说,母亲当时送他箱子的时候,就……
就是那一夜,他连夜将那小匣子取出,翻墙去了镇宁侯府,把东西塞给苏瑜,让苏瑜替他保管。
他爱苏瑜爱到骨子里,若是苏瑜也不可信,那他只能认栽。
思绪滚过,沈慕朝那箱子走去,取了钥匙开启。
箱盖打开,箱中一摞古籍孤本入目,箱子里,看上去,并无什么异样。
沈慕将其中的书本一本一本取出,在取到将近八九本的样子,看到一枚刻章。
刻章不大,看质地,该是鸡血石,昏暗的光线下,与箱子的颜色,几乎接近,被塞在箱壁和书本边缘之间的角落,若是不特意探了目光到箱子里细看,绝对不会发现。
沈慕眼底涌上寒霜,伸手将那刻章拿出。
这刻章,他从未见过。
就着一侧的砚台,轻蘸一点墨汁,沈慕朝着桌上宣纸按下刻章。
宣纸之上,赫然出现两个字,苏阙!
沈慕顿时大惊。
苏阙的刻章?
怎么会是苏阙的刻章!
那丫鬟,应该是从父亲的书房里将这刻章取出的,可苏阙的刻章,怎么会在父亲那里。
惊疑滚动,沈慕落在书案后的大方双扶手木椅里,以手撑眉,冥思苦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阵脚步声传进来,打断了沈慕的思绪,他将刻章小心翼翼收好,转手从抽屉里取出火折子,点了桌上一根火蜡。
火苗燃起,那张落着苏阙二字的宣纸,被沈慕放到火苗旁,烧了。
明远进门,正好隔着通红的火光,看到沈慕一张阴沉的脸,吓了一跳,“爷,出什么事了?”
沈慕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手中宣纸烧干净,抬眸问明远,“怎么样?”
明远便道:“奴才一路尾随,墨童在鼓楼大街七拐八拐之后,去了城南民巷,蜘蛛网一样的巷子里,他来来回回穿梭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从最北边的出口出来,一路直奔镇安王府。”
镇安王府?
沈慕眼底波光一闪。
镇安王乃当今陛下的弟弟,虽是并非一母同胞,可兄弟感情却是颇好。
镇安王一贯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只知吃喝玩乐,纵享人生的,朝廷政事,一改不问一改不管一改不听。
府中一应用度,可谓奢靡,吃穿更是华贵如云。
可谓彻头彻尾就是个风流浪荡闲散王爷。
这么个王爷,竟然在他父亲身边安插了耳目?!
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这浪荡享乐,怕是掩人耳目的绝妙良招吧!
沈慕思忖一瞬,明远继续道:“将军的人,也一路跟了过去,这个时候,想来是在将军跟前回禀呢。”
沈慕点头。
镇安王既是露了马脚给父亲,凭着父亲的本事,必定是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可这么些年,镇安王都能顶着浪荡王爷的名声,瞒过所有人,暗中涌动,可见也并非是个好相与的。
父亲要查他,只怕凶险万分。
“这些日子,你盯着点墨童。”沈慕吩咐明远。
明远点头应诺。
正说话,一个丫鬟声音在外面响起,“少爷,夫人唤您过去说话。”
丫鬟声起,明远就见沈慕的脸色,倏忽间,难看至极。
“知道了。”隔着门窗,沈慕道了一句。
语落,沈慕从怀里取出刻章,扔给明远,“你瞧瞧,按着这个刻章的模样质地,再去给我刻个一模一样的。”
明远一把接过那刻章,闻言细细观察一番,将其模样记在心里,上前一步,将刻章送回给沈慕,道:“爷,刻什么字?”
沈慕嘴角一扬,勾出一抹冷笑,“就刻一个寿比南山。”
明远……“这是要送人祝寿?谁的大寿?”
一边问,一边在心底默默点了三根蜡。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惹了他家三爷,要让沈慕用这样寒凉的语气,咬牙切齿说出寿比南山这四个字。
这还比南山嘛!
明远问罢,沈慕没有接他的话,只又将刻章收好,起身离开,朝甘氏那里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疼
沈慕去甘氏屋里的同时,苏瑜也扶着吉星吉月,从王氏的正明堂出来。
三叔还没有回来,王氏的一番安抚,让苏瑜心头平静了许多。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知道了真相之后,王氏竟然如此冷静。
不管如何,赵衍和顾淮山得到应有的处置,大家又都平安无事,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至于三叔是如何知道的真相,何时知道的,皇上是何时知道的一切,她此刻实在不愿去想。
至于她自己……
更不愿再想。
头晕脑胀,脑仁裂疼,苏瑜只觉有些脚底发软。
好容易一路行回梧桐居,吉星吉月准备泡澡水的功夫,苏瑜倒头躺在床上,什么事,让她且歇一歇,再说吧。
自重生以来,似乎每一日,都像是上了发条的陀螺,不断地旋转。
好累!
正欲闭目养神,那之前被她藏好的宣纸纸条,随着她躺倒的动作,掉落出来,恰好落置掌心。
苏瑜顿时一个激灵,捏了纸条便坐起身来。
拿了靠枕垫在背后,揉了揉眉心,展开纸条。
无头无尾,无署名无落款,只有四个字,安心等待。
安心等待……
这是谁写的?让她等什么?等赵衍和顾淮山的处置结果还是等她最终的结果?
笔迹不像是皇后的,也不像是赵彻的,虽然是从平贵妃的寝宫递出来的,但这绝非平贵妃和赵铎的给她的。
目光愈渐沉着冷静,凝着字条上的一笔一划,苏瑜思绪渐深。
思忖间,吉星前来回禀,洗澡水已经放好。
乏了一日一夜,身体浸在温热的水中,只觉肌肤的每一寸,都是放松的,只脑子里,还在不断地想着那字条的蕴意。
昨日夜里,第一次出宫的时候,三叔分明是派了随从到大皇子的府邸,按照内侍总管的请求去报信。
可大皇子并未进宫。
可见,他对宫里的事,是十拿九稳的。
还有皇后,得知赵衍并非亲生,居然冷静到那般地步……
这字条,当真会是皇后和大皇子给她的吗?
如果是……苏瑜心头不由激起一片涟漪,那原本被压下的期冀,又涌动起来。
她的希望不算高,只要能唤一声母亲,皇后应她一声,就够了。
至于名分……可有可无。
苏瑜正脑中思绪纷飞,一个小丫鬟隔着浴室大门通禀,“小姐,夫人让您过去,说是有要紧事。”
隔着氤氲的热气,苏瑜原本微闭的眼睛,倏忽睁开,看向大门方向。
要紧事,什么要紧事!
莫非是宫里来人了?
还是昨夜的事,有变故!
吉星吉月麻利服侍苏瑜穿了衣衫,一脚出了浴室门,苏瑜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问那丫鬟,“谁来府里了?”
丫鬟回禀,“威远将军府夫人跟前的嬷嬷来过,她才来不过片刻,夫人便让奴婢来请小姐,说是有要紧事,让小姐过去。”
苏瑜心头咯噔一声,难道是沈慕出事了?
心尖骤然一缩,狠狠一痛,痛过,才有略略清醒。
不对啊,若是沈慕出事,甘氏怎么会派了个嬷嬷来镇宁侯府……除非是……报丧?!
这二字从脑海划过,苏瑜吓得腿下一软,险些踉跄栽倒过去,幸好背后吉星及时扶了她一把。
湿漉漉的头发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阚白如纸。
不会,不会,昨儿夜里沈慕还活蹦乱跳的,他的功夫那么好,赵衍的三个暗卫,都打不赢他和明远两个人,赵衍被他打的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当着赵铎一众下人暗卫的面,他都能无声无息钻进她的马车……
他那么有本事,怎么会出事呢……不会出事,一定不会,就算是有人出事,也一定不是沈慕。
他那性子,就算有事,他也只会让别人出事!
苏瑜心头不断安抚自己,可再安抚也难忍心焦,不顾头发尚在滴水,便直去王氏的正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