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揭穿的,不仅仅是赵良珲,更是那群习惯了欺软怕硬自欺欺人的百姓。”
“再后来,公主当着他们的面,杀了赵良珲,杀了当地的父母官,你知道他们为何在公主的煽动下,就敢举起武器去找那些浪人拼命了吗?当真是公主的刺激起了作用还是那个小伙子具有领袖潜质?”
“都不是,是因为那些人知道,赵良珲死了,如果他们不在这个时候杀了那些浪人,一旦公主离开云南,朝廷派来新的官员,而新的官员再次和浪人勾结,他们面临的,就不是现在这种忍辱偷生。”
“公主杀了那么多浪人,那些还活着的浪人,只会把这种同伴被杀的仇恨,疯狂的发泄到他们身上!这个时候,他再不反抗,他们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们到了真正的绝境,所以,他们才崛起反抗!”
“而公主的那些话,不过是帮助他们迅速的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迅速的让他们明白自己立在了一个何等的绝境上,至于那个小伙子,他出现的……太及时了!”巴东酒楼的老板说着话,眼底带着若有所指,朝赵瑜看去。
赫兰琦已经彻底被他的话震撼。
她的心,在不住地颤抖,“你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逼得这些人,在血腥和打杀中,在痛苦和刀剑中浴火重生?”
赵瑜点头,“但是,我又不够狠心,所以,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让你派兵混在他们当中,来减少他们的伤亡。”
说着,赵瑜轻轻吐出胸口一团气,朝巴东酒楼的老板看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一个懂我的人。”
巴东酒楼的老板立刻起身,恭敬的弯腰,“草民班门弄斧了。”
赵瑜看着巴东酒楼的老板,眼底光影浮动,片刻后,道:“我若猜得不错,你大概就是那个教书先生吧。”
巴东酒楼的老板弯着的腰顿时一僵,错愕抬头,看向赵瑜。
赵瑜一笑,“不知先生为何不继续科考,反倒是开始经商了,据我所知,绝大多数读书人,是瞧不上经商这种行当的,尽管他们穷的叮当响,可还是在骨子里执拗的认为,商人低贱。”
巴东酒楼的老板一脸晦暗的艰涩,“什么高低贵贱,活着就好。”
一句话里,带着太多的辛酸,说罢,转头离开。
赵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不及那老板走到柜台前,赵瑜道:“先生不介意的话,不如陪我喝一杯,说不定,凭着我的身份,能满足先生一个曾经疯狂又执着的梦想呢,束河城一连损失两个官员,当地秩序,总要有人接手不是。”
巴东酒楼的老板身子顿时一僵,蹭的转头看向赵瑜,死灰的眼底,是复燃的火苗。
赵瑜朝着那把他方才坐过的椅子瞟了一眼。
巴东酒楼的老板,折返回来,重新落座,“公主想要聊什么?”
“就聊聊,一个满怀抱负的书生,是如何成为一个精明又不乏侠气的商人!”
“公主的话题,永远都是这么……刁钻的一针见血!”巴东酒楼的老板舔舔嘴唇,道。
赵瑜轻笑,做出一副请的姿态。
赫兰琦还沉浸在方才巴东酒楼老板说的那些话中,情绪始终缓不过来。
“公主若是真的想要知道,这样一个书生的故事,不妨和胡巍耘打听打听,当年,他是如何派人百般残害这个书生的。逼得这个书生走投无路,只能到秦军的地界来做个酒楼老板。”
胡巍耘的名字被他咬牙切齿的说出,看着他眼底迸射的仇恨的目光,赵瑜嘴角微微一扬,笑容一闪而过。
这世间万物,果然都是相生相克!
谁也逃不过。
“不知道这个书生知不知道,现在胡巍耘,可不是江州总兵了!”赵瑜轻轻道。
巴东酒楼的老板目光一瞪,“他死了?”
赵瑜嗤的一笑,“你怕是做梦都想让他死吧!可惜,他现在风头正盛,人到万年,迎来了属于他的辉煌时代。”
巴东酒楼的老板,脸色徒然铁青。
“他现在,取代了齐焕,是新任兵部尚书,他的女儿,贤妃,抚养了皇后的嫡子,九皇子殿下。你说,他是不是迎来了新的辉煌时代?”赵瑜冥黑的眼底直直的对着巴东酒楼的老板。
她实在意外也惊喜极了,在云南,她居然能有这样的收获。
从她重生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似乎都格外受到老天的眷顾。
老天虽然剥夺了她所有的亲情,可给了她沈慕,也给了她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赵瑜的话意味着什么,这个曾经是书生的巴东酒楼的老板,再清楚不过,“若是让胡巍耘成了天下的掌权者,这天下,就彻底完了!”
“所以,不知道这个和胡巍耘有深仇大恨的书生,还愿不愿意再入仕途?”赵瑜的声音,带着蛊惑的诱导。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过往
那书生挑起他的眼角,看赵瑜,眼底死灰复燃的火苗下,带着一个瞬间徒然出现的冷静,“公主甚至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朝廷用人,就这么轻率?”
赵瑜一笑,“不知这位书生,可还记得当年的一位同窗挚友,方诀。”
那书生一变再变的面色迸射出一种赵瑜甚至都无法描述的震撼的欣喜,“方诀?”
念出这两个字,声音都在抖。
赵瑜取出一封信,递到那书生面前,“且先看看不妨再说。”
那书生错愕间带着狐疑,深深看了赵瑜一眼,将信拿起。
这封信,是方诀亲笔所写,这么多年不见,他依旧能一眼辨认出方诀的字迹。
飞扬跋扈,一点不带隐忍。
的确,那样有才能的人,无需隐忍,他就是要活的恣意洒脱。
信是方诀写给赵瑜的。
他要赵瑜来云南,务必找到一个叫郭启慧的人,并且劝他,弃商从政。
至于有关郭启慧的描述,除了言语间透露出那是一个商人外,其他的,一点没有。
巴东酒楼的老板,当年的那个书生,方诀要赵瑜找的郭启慧,在将这封信看了五六遍之后,抬眼看赵瑜,“你就这么确定,我是郭启慧?”
赵瑜一笑,“难道不是吗?”
言语间的从容自信,是郭启慧在其他女子身上,从未见到过的,“方诀,现在在做什么?还是京兆尹?”
赵瑜摇头,“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郭启慧眼底热光一闪,“那家伙上了战场?”
赵瑜淡定道:“你和我分析这些百姓的时候,方诀正率领我给他的精锐之师,和北燕彪悍的将士,展开一场必胜的决战。方诀,是这场决战的指挥者,引领者。”
郭启慧眼睛大睁,惊愕而欣喜,震惊又意外,怔怔看着赵瑜,满目的匪夷所思,却又是满目的真心喜悦。
片刻,喃喃道:“他终于,梦想成真了。真好。”欢喜中,又包含失落。
赵瑜轻声道:“你的梦想,难道不想成真?”
“我的?”郭启慧面上带着一种自嘲,“我的梦想,就是守着我这酒楼。”
赵瑜嗤的一笑,“你的梦想若真的是想要守着你这酒楼,你会多年不娶,孤身一人?”
郭启慧一愣,看向赵瑜,“你怎么知道我多年未娶,孤身一人?”
赵瑜漫笑,“你若成亲生子,在你的酒楼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不见你的家人出来站在你的身边!”
郭启慧……“难道就不能是,我的家人遇害身亡?”
赵瑜笑道:“当然,起初我也并不确定,只是,在我提起你的家人的一瞬间,你的眼里,除了意外,并没有其他情绪,对家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人,可见,根本就没有家人。”
郭启慧……
就在郭启慧被赵瑜精准的判断而震惊的同时,赵瑜又开口,“我能把方诀送到他的梦想舞台,也一样能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你的心里,还有一股不甘平凡的热血在跳动。”
“是你把方诀送到宁远的?”郭启慧敏锐的抓到了赵瑜这句话里至关重要的一句。
赵瑜道:“这个,等你见到方诀去问他,岂不更好!”
郭启慧看着赵瑜,用一种重新的目光,重新的去看她,半晌,他道:“郭启慧这个名字,已经被胡巍耘用他卑鄙的手段,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我现在,无名无姓,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任何活着的人的身份,这个世上,不存在一个郭启慧,如果存在,那就是记录在刑部宗卷里的一个杀人犯的名字。”
目光晦暗,面色阴沉,那种从内而外的气息,仿佛来源于埋在地下多年的古墓。
“这个杀人犯,无恶不作,被剥夺了考生的权力,被剥夺了上诉的权力,早在数年前,就被刑部大牢秘密处死!而我,之所以还能无名无姓的活着,就是因为在刑部的人处死我之前,方诀用一个死刑犯偷偷的把我偷梁换柱的换了出来。”
“方诀当年肯去做京兆尹,就是为了救我,如果他不做京兆尹,就没有机会接触刑部的犯人,我……也就必死无疑。”
说起当年的零星往事,郭启慧眼中带着沉重的恨,被岁月打磨过得,却依旧棱角分明的恨,可提及方诀这个名字的时候,那眼底的棱角,却是倏忽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