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皇后要怀恩坐在太子妃上首,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安平正要张口说话,怀恩已经起身说话了。
怀恩对皇后行了一礼道:“太子妃为尊,我不敢僭越。”
顾皇后见怀恩拒绝,也不勉强,微笑道:“好孩子,原本就是一家人吃吃酒热闹热闹,偏你还记得这些规矩礼数,你既然这么说了……”
她看了一眼太子妃,道:“那太子妃就坐在上面吧。”
乔简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捏成一团。怀恩的谦让又显得那么风度翩翩。她没有勇气去看顾皇后脸色,只是在宫人的搀扶下,麻木地坐了下来。
清沅坐在乔简简的斜对面,能将乔简简脸上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能看清乔简简眼底的水光。
她还没见过乔简简的那个姐姐乔优优,但已经在宫中好几次听说这位大乔姑娘比太子妃如何美上十分,如何端庄,又如何渊博。这些话不用问,又是皇后授意身边人吹出来的,否则宫中为何要关注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女眷。这样看,皇后这几个月已经将乔简简折腾得够呛了。
清沅不由想起前世的棠婳,皇帝死后,顾皇后没有要棠婳的性命,甚至仍然让棠婳住在玉澹宫中,但棠婳仍被皇后折磨得死气沉沉。心思敏/感纤弱的少女是绝对斗不过顾皇后的,清沅甚至有一种错觉,顾皇后是在以她们的痛苦为食物,用来滋养自己。
想到棠婳和玉澹宫,清沅就又想起了袁贵妃。这位一时风光无限的贵妃,自从皇帝病倒后,就没了声音。太子还能对袁贵妃不闻不问,顾皇后绝不是那种轻易放过袁贵妃的人……清沅正这么想着,就听顾皇后道:“对了,今日的人还没有来齐全,还差一个人。她应该到了。”
顾皇后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官,低声问了一句。女官对皇后低声禀告。
众人都不知道顾皇后让大家都在席上等的人是谁。乔简简神色又紧张起来,她很怕顾皇后是让乔优优来了。
安平也看向清沅,好奇地询问,清沅微微侧过脸,用帕子遮住脸,无声地用嘴型示意:“玉澹宫……”安平恍然大悟。
果然顾皇后与女官说完话就点点头,对大家说:“好了,她到了。”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入席处,就见袁贵妃缓缓步入。
清沅有一年多没有看到她了,乍一眼只觉得袁贵妃胖了许多,也不知道是玉澹宫无人可用还是什么缘故,袁贵妃的妆容有些敷衍,身上穿的冬衣仍是去年做的,虽然没穿几次还很新,但改得不太好,显臃肿。
当初那个精致华贵的袁贵妃已经看不到了,眼前只是个普通妃嫔,甚至连普通妃嫔都不如——她强自镇定,但一眼就能看出满面惊惶。
顾皇后笑盈盈看着袁贵妃,道:“给贵妃赐座。”
但女官给袁贵妃安排的座位并不在酒席上,而是另外端了一张凳子,让袁贵妃在席面外坐下。
众人都没料到顾皇后会有这一出,全都看着,不知道顾皇后到底想做什么。
袁贵妃坐在那里,倒不觉得受了多大屈辱。她不像乔简简,对礼数这么敏/感,她几年前也就是一个小宫女而已,在贵人面前从来只能站着,所以她这会儿还撑得住。
酒席开始了,顾皇后让人端了一杯酒去给袁贵妃。
众人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安平目不转睛地看着袁贵妃,清沅也在想,顾皇后再疯,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死袁贵妃。
袁贵妃自己倒没有多想,接过皇后赏的酒就饮了。皇后笑着问:“贵妃,这酒如何?”
袁贵妃喝了酒,脸上好像缓和过来一样,她也笑道:“是好酒,就是再温烫些就更好了。”
顾皇后好像觉得被逗乐了一样,忙向宫女道:“贵妃喜欢喝烫酒,再温一杯,要温得烫烫的。”
第二杯酒果然烫些,袁贵妃喝得更舒坦些了。
顾皇后就慢悠悠地开了口,道:“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年后圣上就退位了,太子登基,从此后宫中也会有一番变化。”
几个老太妃为了缓和气氛,笑道:“咱们的年俸又好涨一涨了,是喜事。”
顾皇后微笑道:“这是自然。圣上与我劳碌了这大半辈子,也该休息休息了。我们能一起看到太子登基,是我们的幸事,也是太子的福气——能有几个做了皇帝还能侍奉父亲呢?只是皇帝这病,总是难有起色。”
安平虽然不耐烦顾皇后说这些,但是听到那句“能有几个做了皇帝还能侍奉父亲的?”还是有所触动。
寿真公主笑道:“皇后不必忧心,宫中人都齐心合力,定会把圣上照顾得妥妥帖帖。”
顾皇后点点头,话锋一转,又唤袁贵妃:“我一直听说,贵妃笃信佛法,十分虔诚。”
袁贵妃有些惴惴不安,她信佛不过是糊弄皇帝的,若是皇后这时候要她背一段经书,她还真不容易背出来。
顾皇后道:“这很好……我一直想着,皇帝这样,我该在佛前诚心为他祈福,但我生为国母,又岂能弃太子和天下臣民不顾?”
周围人都立刻明白了,袁贵妃脸上的几分懵懂也渐渐变得紧张起来。她微微摇头,几乎要出声拒绝。
顾皇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接着道:“正好贵妃虔诚,又有观音座下转世之说,身份高贵,又深得圣上信任,这样代替我出家,再合适不过了。”
袁贵妃直摇头,她声音从嗫嚅慢慢变大声:“不……不行……不行……娘娘!”
她从凳子上跌下来,跪到皇后面前连连磕头:“求娘娘,求娘娘,饶了奴婢吧!”
顾皇后淡淡道:“饶?贵妃有何罪?要我饶过?代我出家为圣上祈福,又是圣上与我对你的何等信任?”
袁贵妃的声音嘶哑,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娘娘,七皇子还小,他才一岁多,还不到两岁……求娘娘看在七皇子的份上……”
顾皇后笑道:“你放心,你出家之后,七皇子会交给徐昭仪抚养。有徐昭仪,有我,七皇子不会没有母亲疼爱。”
袁贵妃明白了,顾皇后这是不会让七皇子认她了。她吓呆了,比刚刚出家更让她整个人陷入惊惧——七皇子长大了之后,不会知道她才是他的母亲。七皇子会以为自己是徐昭仪生的,皇后是他的嫡母。
她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跪在那里,嚎哭不止。顾皇后给宫人一个眼色,立刻有几个宫人去架袁贵妃要把她架出去。
几个宫人抓住她往外拖,袁贵妃挣扎着,她仰着头拼命晃动,金钗掉落,头发披散。她用手扒住门槛,声音几乎泣血:“娘娘!娘娘!荣华富贵我不要了,不要了!那些本来就不是我我的!但七皇子是我的!是我的儿子!他本来就是我的!是我生的!天啊!娘娘!”
顾皇后脸上终于露出厌恶的神色,立刻有两个内侍把袁贵妃扛起来搬走了。
袁贵妃的哭声过了片刻才听不见。
清沅这时候才长出一口气,安平眉头紧锁,她侧过身低声对清沅道:“我想走。”
清沅低声道:“别走,太子妃还在这里。”
她提醒安平,顾皇后这一出不仅是整治了袁贵妃给她们看,更是给太子妃看的。安平若是走了,太子妃更没个人照应了。
安平顺着清沅的视线看向乔简简,只见乔简简的面色一片苍白,没有血色,显然已经被吓坏了。
几位老太妃虽然是见得多了,看见这样的场面,还是默然了。袁贵妃那凄惨的哭声好像还盘旋在她们头顶一样。
顾皇后让宫人又给大家斟酒,道:“这本是好事,袁贵妃是魔怔了。”她轻飘飘一句话带了过去。
她的目光慢慢转向乔简简,道:“太子登基前后,是最忙的时候,太子妃事情都准备好了么?我还记得二十几年前,皇帝登基时候,我忙得天昏天黑地……”
乔简简起身回皇后的话,道:“太子吩咐下来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妥了。”
顾皇后就问了她几件事情,有关衣服形制,器物数量,祭祀人手的安排。乔简简在东宫时候这些事情都是亲自过问的,但她本来这段时间就有些精神不济,刚刚又受了袁贵妃的惊吓,这会儿面对皇后能流畅说话就不错了,突然被皇后问起,她只觉得越用力想越是想不起来,答案就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她越着急,越答不上来,越答不上来,越是想哭。
顾皇后淡淡道:“你这样子,我要不说你,宫中长辈都要说我把你惯坏了。你说说,你这个太子妃,像什么样子?”
乔简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颗一颗大滴落下。她不敢张口,只怕自己一张口,就要说出哀怨的话。
顾皇后又叹道:“只掉眼泪不说话,东宫太子妃何时像市井小民一样小家子气了?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把六宫都交给你?你又如何有器量做一国之母?”
这已经差不多是当着众人面,指着太子妃鼻子骂了。乔简简只觉得孤立无援,一想到皇后有可能像对付袁贵妃一样,抱走她的初初,她就浑身发软,只能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
安平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忍不住叫道:“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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