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事总有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敬怕燕王妃的。
敖桂就是那个例外。
他之前不知道燕王妃的样子,已经将她想做一个又娇又傲的女子。他见过许多贵妇,都是那样拘谨,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连对夫君也是如此。敖桂想难怪她们的男人要在外面寻欢作乐。
这一路下来,敖桂才偶尔看到了几次燕王妃——平时赶路时候,她都是乘马车,只是休息时候会在外面透口气。
头一次见到燕王妃从马车里出来,敖桂也是呆了一下。她生得很是美貌。虽然和他想的一样,很白,很纤细,面色冷淡,但看起来还是像画中人。他想,难怪燕王为她着迷,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之后他有一次去给燕王禀事。去了后院,到了燕王夫妇休息的地方,就见有个眉清目秀的宫女跪在屏风外面,满面泪痕。
他听到燕王妃的声音在屏风那一边唤人伺候,语气轻快,全然不在意还有个人跪着。他心中又想,好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果然是宫中才会出这样的女人。
他总觉得燕王娶这样的女人可惜了。
这话他还不至于对着燕王当面说,他只会对至亲说。
敖桂的母亲也随他们一起去宁州。只是敖桂在前面跟随燕王办事,他的母亲和嬷嬷们一起做事。敖桂时常去看她。
他母亲之前生病,如今病虽然好了,但也不能做重活,只是做些针线上的活,并一些杂事罢了。因为燕王特意关照过,所以敖桂母亲比平常嬷嬷还能多得一些俸禄。
对敖桂母子来说,跟随燕王以来是他们过得最平静的一段时日。
敖桂时不时会去找母亲,看看她,也会和她说说话。
这一日敖桂就提起了看到燕王妃的事情。他虽然没说得太露骨,但他母亲已经听出来了,敖桂对燕王妃不太恭敬。
“王妃是个好人。她对我们母子很关照了……”敖桂母亲说。
敖桂道:“那是燕王吩咐下来的。”
敖桂母亲摇摇头:“你呀,就是容易钻牛角尖。见不得别人的好么?”
她刚四十岁,但面色十分憔悴。这都是因为被赶出家门,在外飘零所致。敖桂知道,因为她丹支邪人的身份,还有曾经做过舞女,所以后院里的那些嬷嬷都对她很冷淡,并不愿意与她相交。
即便如此,她还是颇为自得其乐,在她看来,如今的日子已经十分舒适了。没人打扰她,不用为生计犯愁,敖桂跟随王爷,只要不犯事,将来一定有前途。
敖桂喃喃道:“我不是钻牛角尖,只是她凭什么……”
他从小就知道母亲是丹支邪的贵女,就因为这个,她被太多人侮辱。而凭什么那些官宦富家小姐就过得舒舒服服?
敖桂母亲轻声道:“你听我说,王妃和我说过,说等到了宁州,王爷还会用你。我们母子可以住一起,让我随你去住。你说这多好?”
敖桂终于不言语了。宁州靠近西境,而到了西境,离丹支邪似乎也不那么远了。他心中还有些挣扎,只是这时候他不想说出来,破坏母亲的憧憬。
又过了小半个月,一行人终于到了宁州城外。
这天他们按原本的行程,该是中午时候入宁州城。不想距离宁州还有不到十里的路上,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空刚刚还是白天,瞬间犹如入夜时候一样,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向导最知这天气,立刻请燕王下马,暂时避一避,不要再行路了。
萧广逸在西境多年,并不惊慌。他只是怕清沅受惊。他指挥好人马找到地方躲避。看众人都安顿好了,他才上了清沅的马车去陪着清沅。
京中也有大风天气,但从未有这样的动静。清沅倚靠在萧广逸怀中,只是静静听着车壁外的声响,仿佛会将天地间一切都卷走一般。马匹焦躁不安,只有几个经验丰富的马夫能在这时候在外面安抚马匹。
他们只是靠着不说话。萧广逸用纱巾为清沅裹好口鼻,免得细沙进去。她只能抬起一双眼睛微笑着看着萧广逸。
等了半天风沙终于平静,大家才从躲避处出来,饶是如此,清沅的车中还是落了一层细沙。
萧广逸从车上下来,去清点人马。清沅仍裹着纱巾,道:“我也出去透透气。这半天闷坏了。这一路上都没有骑马……不如去骑马玩吧。”
萧广逸就叫人也给她牵了一匹马。两人并肩骑马而行。
敖桂正在整理车上被吹得乱七八糟的箱子,远远就见燕王骑马而来,他也看出来燕王身边的女人应该是燕王妃。
遇到这样的风沙天,敖桂心道,她一定是眉头紧锁,一脸嫌恶。
两人越行越近,只见风吹开了她裹在脸上的纱巾,仿佛也吹落了她的面具一样。她看着燕王,脸上全是笑意,她一双眼睛,像冰融成春水,满目天真和柔情,只看向燕王一个人。燕王不知道向她说了什么,她竟大笑起来,全不顾还有浮尘在飞舞。
敖桂一时失神,他从没有想到,她那样的女人,竟会有如此灵动的神色。
第127章
刚到宁州城,就遇上这一场大风沙。清沅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风景。这里的春色与京中截然不同,更不要说与南方柔软情致相比。从宁州越往边境去,只会越严酷。
但风沙褪去之后,天色渐渐重归清明。她与萧广逸纵马一路跑上斜坡高处,放眼望去,她第一次看见这样广阔的苍茫大地,终于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天地玄黄。
在这平坦无极的大地上,风好像永无止息。
萧广逸指着宁州城的方向,道:“那边就是城墙。如今都是旧城,大多都是五十年前修的,甚至还有更久的,有几段已经不堪用,说要重修已经拖拉了很久了。”
他指向更远处:“那处隆起的地方看到没有?那就是关口。过了那道关口,有两条路,一道去丹支邪,一道通西戎。”
他重回故地,眼中尽是眷念。
清沅看着他,又看向他指点的地方。她能看到绵延的大地一直抵达天际,城墙,房屋,堡垒,边关,商道,看起来都那么渺小,沉默着伏在大地上,仿佛一场大风沙就能让一切都融在一起。
她甚至看不到人影。目之所及,除了他们这一队人马,她只能看到零星几匹瘦马,远远看去就是几个小点。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商队。
即便她一直想着西境和宁州,但初来乍到,她还是为它的荒凉所震惊。但震惊之中,更多的是折服。
千百年来,人一直在这里活着。这比天地间的空旷更令人震撼。
人不仅在这里活着,他们还在这里厮杀,争夺,为了粮食和供给,他们拼尽了全力。城墙塌了再建,戍边的兵士死了一批又一批。
大齐建国快八十年,西境宁静的时间不到一半。平和能持续五年就十分难得。丹支邪尚有国土,西戎仍是游牧之族,逐水草而居。西戎稍一强大,就会来扰边。
西境残酷就在于此,它比中原穷苦数倍,却是中原的屏障,人在这里活下来,要战胜太多东西。
清沅深深呼吸着,她微笑着看向萧广逸,说:“我喜欢这里。”
萧广逸竟毫不意外,这才是顾清沅。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里。她不是为了说这话安慰他,更不是客套话。她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真心喜爱这里。
一行人终于进了宁州。宁州太守陆道之亲自迎接,为燕王夫妇接风洗尘。
宁州因位置重要,太守一职职责格外重大,与别地有一些不同。但宁州艰苦,很多人被调来宁州之后只盼着自己任上平安无事,熬够三五年离开宁州就好。
陆道之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对燕王夫妇十分热情,殷勤招待。虽然一个皇子被封来宁州,就足够说明他不得宠了,但皇子毕竟是皇子,人脉非同寻常。随便写一封信说不定就能有用。
陆道之一面派人将燕王的人马带去城中王府,帮助卸下行李,一面在官署设宴款待燕王夫妇。
萧广逸对酒宴并不热衷,再者他也不怎么看得上陆道之。他知道陆道之心不在此,也是一心想离开宁州的人。不过他目前还可以利用陆道之这点心思。
陆道之想方设法想讨好燕王。见燕王不爱饮酒,对伺候酒宴的美貌侍女都没正眼瞧过,不禁心中犯愁。酒色是最容易打通关节的。可燕王既不好酒又不好色,这事情就不好办了。再者燕王决不会缺钱。
陆道之仔细察看燕王的脸色,心中嘀咕这样一个年轻王爷,到底喜好什么,将来要投他所好才是。
清沅在酒宴上由陆家女眷陪伴。陆道之来宁州没有带正妻来,说是因为此处不太平,正妻留在老家照顾老人,养育孩子。跟来的只有妾室,处理家事,俨然与正妻一样。
除了陆家妾室,另还有一些将军的女眷,有好几个也不是正室。大家说起来,理由都类似,宁州不适宜安家,正室跟来的少。因情形特殊,所以这些女眷交往也不那么讲究了。
清沅初听她们介绍,还有点不自在。她这一路过来,路上也时有官署招待,作陪的许多都是诰命夫人,还有特意领了自家闺秀来结识的。所以看到宁州这情形,她略感惊讶。也算是明白当初玉苓为什么不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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