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不敢不应是。
于是她自始至终也没有抬起头来正视太后一眼,低眉垂眼地进了屋子,又灰头土脸地出了屋子往佛堂去。而她在佛堂中这一跪,竟一直就跪到了半夜。
阿慈从早上入宫,到戌时了也没个消息,思妤心中不知怎的总觉不对劲。她打发了旧时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往宫门口去问消息,因老嬷嬷在宫中还算认得几个人,半个多时辰后回来说,阿慈从陛下判完案子便走了,有人见她好像是给太后叫了去。
“太后,太后娘娘请嫂嫂去做什么,怎的到这会子也不见回?”
老嬷嬷这才又凑近了思妤边上,将她从宫中听来的,事关高羡与阿慈的那一些流言蜚语转述给思妤听。
思妤闻言,登时大骇。
第61章
她也顾不得眼下是个什么境况了,便连衣裳都来不及换,赶紧的喊府上下人套车,拿上入宫的腰牌,她要入宫去。
若是再晚一些宫门落了锁,那才是要教阿慈在宫中熬上整整一夜。
——思妤许是自幼被太后带到宫中抚养长大的缘故,直觉里,便认定阿慈是被太后罚在了宫里,一门心思要去替她求情。
只是马车到了宫门口,她打起车帘亮腰牌时,竟见睿王府的马车从宫里出来了。
“四王爷——”
思妤一声喊,才要驶过她身旁的马车突然从车厢里发出一声:“停车!”
高羡起身出来,面上仿佛安然里还透了些疲惫,但两眼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又显出十分疑惑的光:“思妤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思妤亦是大惑不解:“王爷独自出来的?”
她说着,还往高羡身后又看了眼。
高羡道:“自然是独自出宫……”
“王爷不曾见过我嫂嫂?”
思妤一句话,高羡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思妤面上显然是焦急之色,她这样焦急,为的无非就是阿慈罢了。
“怎的,阿……王妃没有回府?”
“没有,听闻是被太后娘娘喊走了,我当是与王爷一块儿被喊走的呢。”思妤急道,“那我不说了,有这会子的工夫,我都要行到仁寿宫了。”
思妤说着,又要喊车夫往宫里去。
但高羡听了,哪里还放得下心自己出宫。
“我同你一道。”他忙命车夫掉了个头,也要跟着思妤再往仁寿宫去。
思妤见他跟上来,却突然又喊了声:“四王爷。”
“王爷要不,还是不去的好。”
高羡正要经过她的身旁,闻言一怔,又令马车停下来,问她:“思妤姑娘这是为何?”
思妤一时仿佛面有难色,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今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想嫂嫂之所以被太后娘娘喊走,大抵应也是为了这件事的。四王爷若与我一同去见太后,我只怕……只怕太后娘娘见了王爷,反而火上浇油……”
高羡因心中焦急,也没多想就要去见太后,这会子被思妤拦住,才略一思忖道:“你所言,也有道理……那便这般,我不入仁寿宫,就守在宫外面,以亥时中为限,若亥时中了姑娘还未有消息,我再请入宫。可好?”
思妤想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
阿慈在佛堂里从日高悬跪到日西斜,再跪到日落,其间一口饭也未用,一口水也未喝。待到听见佛堂外面有了一些动静时,双脚早已经跪得肿胀发麻,脸色也已很是难看。
她僵硬的身子不敢动,只听见身后佛堂的门开了,有嬷嬷的声音语重心长道:“……姑娘,姑娘此一回去,定要好生劝劝王妃,切莫再惹太后娘娘不快了。今日原也是王妃福大,撞上娘娘每逢十五的斋戒,太后娘娘这才肯放了王妃,否则哪里有姑娘这样容易便将王妃带走的……”
阿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忙道:“是,是,多谢嬷嬷叮嘱照拂,小女回去定会劝着嫂嫂些的……”
“快些去吧,仔细晚了宫门落锁。”
“是。”
思妤的脚步声这才急急入内,奔到阿慈近前,蹲下身子便来搀她:“嫂嫂——”
阿慈饿了一日,头晕目眩,两眼亦有些花,被思妤一搀的当下,甚至都没能站起来。好不容易等那位引思妤来的嬷嬷一并上前将她扶起了,她只唇色发白,有气无力地与嬷嬷道一声:“有劳嬷嬷,替我谢过娘娘开恩……”
那嬷嬷叹了叹应下了,才又喊思妤赶紧带王妃出宫。
仁寿宫外,高羡早已在那里等得焦急万分。时近亥时,终于见到从里头踉踉跄跄出来的依稀两道人影,他赶忙上前去接阿慈。
阿慈一见他,话还未开口说一句,已先是虚虚地撑不住合上了眼,跟着一头往前倾去。
……
端王府内,几个丫鬟婆子又是打水又是端参汤送稀粥的,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高羡就一直坐在阿慈的床前,默默地看她闭眼歇在床上。
这是他第二次入阿慈的内屋,上一回阿慈病中,他连夜翻墙进来的,做贼一般不敢声张,这一回,倒是光明正大了。
也全因迟恒那一说的缘故,他与阿慈的事情被传得人尽皆知,虽然物议沸腾,但倒也省了他再偷偷摸摸。他就那样厚着脸皮,安之若素地坐着,等阿慈醒来,又由着几个丫鬟婆子围上去伺候。
阿慈原本身子就虚一些,这一日又在佛堂里跪了一整日,水米未进,是以适才会昏过去。宫中当值的太医看过说不妨事,高羡与思妤才将她接回的府。
这会子她醒了,用了些参汤用了小碗粥,面色瞧着才渐渐恢复过来。
待到她缓过劲来后,一旁思妤早已明眼色地打发了众丫鬟婆子出去,自己则在丫鬟婆子们走后,也向高羡与阿慈一福身子,退出了里间。
里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二人。
高羡这才坐到阿慈的床边上去,一手按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这一日苦了你了。”
阿慈微微摇一摇头。
“我原本只是想将迟恒绳之以法,没成想他自知在劫难逃,竟会将你也给拉下水。”高羡叹道,“不过焉知非福呢,反正你我早晚都是要公之于众的,只是如今的时机尚未成熟,令咱们措手不及一些罢了。”
他说着,又拉着阿慈的手,低低道:“就是,委屈你了……”
可阿慈却仍旧一摇头,反而问他:“你可知道我这一日跪在菩萨跟前,心中想的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
“我知道咱们的事情迟早瞒不住,总要公开的,无论何时说出来,都逃不了会招致朝野非议。我心中有数,亦不委屈。”阿慈道,“但我今日跪在菩萨跟前,担心的却是你。”
“我?”
“是。你可还记得迟恒在殿上说过,他虽然下了毒在合卺杯上,可他所用的乃是牵机药。牵机药,人死之时周身痉挛,状若牵机,与你当时的情状却是迥然不同。且仵作验过,也说致死之物,乃是砒||霜。这岂不正是在说,真凶另有其人?”
阿慈眉眼担忧,望着高羡。
只见高羡双眸当中露出一丝疲惫之色,诚然在殿上得知这样的结果时,他的内心亦是十分沮丧。但旋即那一抹惫色便被另一种眼神替代了,他眼底含笑望着阿慈,口中只怪道:“都这种时候了,你想这些,也不多想想自己。”
“我怎能不想这些,我一想到当日要害你的人还在暗处,心中便忐忑极了。若非你如今阴错阳差换了身份,我只怕,只怕……”
高羡一笑,轻轻揽过阿慈慌张的小脑袋,揽在怀里。
他拍着她的头,柔声道:“不要怕,上天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让我重新来过,也让你我再次相逢,必定有他的缘由。我想那害我之人,既要害我,无非便是为权、为财、为情,三样而已。原本我一直自视与人为善,可迟恒这件事情……当日我去你家中提亲,确实不知迟恒曾先我一步提过亲事,王氏在得知我的身份以后,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应下的……”
阿慈靠在他的怀里,小声应了一声:“我知道。莫说你不是那种人,就光凭继母的性子,我也是清楚的。她生平最好趋炎附势,你是堂堂王爷,迟恒只是二品大人,她自然要舍掉迟恒来选择你。”
高羡沉沉叹了一声:“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虽非有意要与迟恒为难,但这一重身份摆在那里,是以我如今也无法肯定,旧日是否还曾经在无意间得罪过什么人了……”
“若你不从杀机之上去想呢?”
阿慈说着又直起身来,郑重望着高羡:“你死于砒||霜,这一点总是确凿的,你再仔细想一想前世,曾在成婚当天吃过什么、碰过什么。”
高羡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却仍是摇头道:“我,我因此前发生过一些事情,是以成婚当天已是分外小心了,一口水也未用,更不说吃过什么。”
“那你最后吃过的东西呢?”
“最后吃的,也是在大婚头一天的晚上,御赐的一杯……”高羡说着,突然竟停住了。
那是一杯酒,大梁皇室习俗,皇子亲王成婚前夕,要满饮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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