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自然是拗不过。
于是睿王府的马车不过驶到端王府门前又掉了个头,转眼便跟着端王府的车子,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径直向城那头去了。
到了阿慈家,入眼只见是一座小院子,小院子的前头便是酒坊,当中原本是有一扇门连着的,如今门锁了,想来酒坊确如继母头回来时说的那样,关门已久。
阿慈想到,不由又搁心底里叹一声。
他们的马车早已在后门的巷子口停下了,因巷子狭小,车过不去,便由阿慈与小姑先往里走。及至眼下阿慈进了屋,刚要喊继母,可不想半个“娘”字还没脱口而出,倒见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坐着。
那人见到阿慈进来,便像是识得她一般,忙堆着笑站起身来。一旁继母则欢天喜地喊了句:“呀!阿慈回来了!”
说着又忙不迭地迎上前去。
“娘,这位是……”
阿慈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这个男人,瞧着约摸近三十的年纪,头发束起,梳得是一丝不苟,脸上也不知抹了些什么,有些油光水滑的,看样子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才来。又见他方才的举动,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等她,阿慈当下便有些警惕。
听见继母笑道:“你这孩子,如今忘性怎越发的大了,这位便是我前几日才同你说过的,太常寺的范明礼范大人呀!”
阿慈当下便沉下了脸,果真是他。
她立时扭过头去看继母,黑着脸问:“念昌呢?我今日回来是来看他的,他在哪里。”
继母也不顾她的脸色难看至极,拉着她的手就要引她到范明礼身旁去坐下,一面道:“你弟弟昨日是还喊痛的,谁知道我请人送过信后,哎这一夜过去竟好多了。他现下在房里卧着歇息,屁股上上着药呢,你就不必去看了。倒是今日范大人刚巧也来探望他,你两个既如此有缘,倒不如与范大人坐一……”
然而继母的话还未说完,阿慈却突然甩开她的手。
她面上强压着怒火,两道目光低沉沉的,就盯着范明礼看。
范明礼仍是挂笑,若非他的一对眼珠子一直上下不停打量着阿慈,阿慈倒真要以为他是瞎了一般。
眼下继母被甩开了手,脸上虽然一时讪讪的,但也勉强堆着笑。
她见阿慈有些说不动,又转过身去打范明礼的主意。她赶忙到范明礼旁边,扯一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也上前。
那范明礼就似块木头似的,非得等继母这样明示了才会意,上前两步向阿慈一拜道:“见过,见过念慈姑娘。”
“念慈姑娘?”阿慈忽地皱了下眉,目光倒不显得低沉了,她只抬起头来,像是睥睨一般,冷声道,“范大人,你可知道我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品阶如何,又可有敕封?”
“是,范某人当然是清楚的。”
他仍笑答。
“那我且问你……”阿慈站在桌子旁,拖长的尾音却突然猛一拍桌子,“是谁给的你这么大脸!下作东西,也敢直呼我的名讳!”
那范明礼登时被她吓了一跳,甚至是连脸上的笑都给吓得僵了一下,方才瞬间收起来。
这屋子里一时间,除了思妤面上大喜,余下阿慈怒目圆睁,王氏和范明礼皆是满脸惊愕。
那范明礼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再与阿慈说话,不想竟见从门外头又现出两道人影来。
那两道人影皆高高大大的,一位才到屋门口便不动了,就站去门边上把着门,另一位则径直进了屋子,瞧见范明礼,眉心立时皱了起来。
“嫂嫂,这是何人?”
范明礼听见他喊阿慈“嫂嫂”,心头不由就“咯噔”了一下,再看他身上穿着鹤氅,腰间束镶金玉带,举手投足间,尊贵之意不言而喻,心里便越发忐忑起来。
偏偏正在他左右不安时,听见身旁又一个似乎也是有些惧怕的声音喊了句:“四,四王爷?”
王氏已然是傻了眼了,她分明只喊了阿慈回来,谁想得到她会把四王爷也一并带了来。
她与这个四王爷虽然只见过一回面,但就是不知为什么,见他便觉见了阎王一般,总是怕得不行。于是当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战战兢兢就喊了一声“四王爷”。
这一声喊,方把范明礼也给喊得懵了。
他一时愣在那里,甚至连礼也忘了见。
这范明礼原也不过区区六品太常寺丞,官小,并不认得四王爷,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又知道如今二王爷走了,全京师除了陛下太后,便数这位王爷最大。若在平时,他见了高羡也就见了,想来至多就是畏手畏脚一些而已,可眼下实在不巧,他才不知自己因哪里说错的话惹恼了端王妃,转眼给端王妃撑腰的人便来了。
且瞧王氏那副心惊胆战的模样,这个撑腰的人脸又黑极,只怕是不好惹……
范明礼的心中,登时便凉了一大截。
阿慈这厢见到高羡进来,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侧过身子,用一副熟稔至极的语气问他:“车子已停好了?”
“是,已停好了,这里路面窄了一些,往前又走了一小段才寻到的一处拐角停放,故而费了一番工夫。”高羡答着,又抬眼瞟了王氏与范明礼一眼,“嫂嫂这里又是在做什么?”
阿慈听见,却不答,只两眼一斜瞪了下范明礼,而后便径直行到屋子靠墙的正中,方才继母坐的主位上坐下来。
高羡见她的这副模样,心中隐隐约约已是想出这里究竟是怎样的境况了,当下脸色更又沉了一些。他也跟着阿慈,往主位上坐去。
那个范明礼终于到这会子才缓过了神来,他赶忙转身朝高羡跪下,磕头呼了一声“四王爷”,又赶紧的自报家门,把自己姓甚名谁,哪里人氏,现如今官居何职迅速说了一遍。
态度倒是好极了。
然而高羡没有搭理他,听他报过家门后,也不喊他起身,就仍由他跪在那里,自己则抬眼问王氏:“我素来听闻嫂嫂娘家家境平平,过去也确实不曾听王嫂提起家中还认得什么做官的,婶子如今倒是飞黄腾达了,连太常寺丞大人也有来有往的了。就是不知究竟是刮的什么风,才将范大人给吹了来,我心中倒好奇得紧,婶子不若与我说来听听?若真是一段奇缘佳话,来日我往太后娘娘跟前请安时,也有得说的。”
他说完,又用手撑了脑袋,斜斜地看着继母。
继母王氏一时语塞,突然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当下静默难堪,还是站在阿慈身旁的思妤开口了,她直言不讳点破道:“婶子难不成是牵了这位范大人的线,要给嫂嫂说亲来了?”
话音落,小屋子里的尴尬之意瞬而便漫到了顶点。
屋外渐渐下起了雪,杨霖还在门口守着,门里,只见继母站着,范明礼跪着,高羡一行三人就居于主位上,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们俩看。
第38章
范明礼一时间下不来台,他连忙道:“这位姑娘误会了,范某不是来说亲的,只是机缘巧合下认得黎家兄弟,前两天听说黎家兄弟伤了,这才来探望一番。刚与婶子说了几句话,就见到端王妃与姑娘进来了,范某也是意料之外……”
阿慈心中登时一声哂笑,想他倒是会将自己往外摘,莫说今日原本便是继母安排了,就是光瞧她进屋时,范明礼那副贼眉鼠眼眸里泛光的样子,也教她断不肯信范明礼这一番鬼话。
想着,阿慈又悠悠开口,笑了一声,道:“哦?大人这样说,看来是不记得前几日托我娘上端王府说媒的事情了?当日大人托我娘转述的那一番,要休了发妻,再娶我一门寡妇的话,我因实在闻所未闻,觉着新奇至极,是故记得一清二楚呢。”
她说完话,登时只见范明礼的脸“唰”地就白了下去。
他跪在那里,身子仿佛震了一震,当下埋了脸不敢再抬头。
而他的脸是煞白了,高羡的脸色却愈加青黑。
他冷眼盯着范明礼,慢悠悠开口道:“本王倒不成想,范大人竟还有这等雄心壮志。如今我王兄丧期尚且未过,你便要娶他遗孀。天家子媳,你可曾问过陛下太后的允哪?”
那范明礼当场冷汗直冒,跪在地上是手也软,脚也软,他忙颤着嗓子道:“四王爷明鉴,四王爷明鉴,这当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下官敬重端王爷,又怎会生出这种念头来。这一定是哪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挑拨其中,才会出了岔子。下官岂是不识时务的糊涂人,王爷王妃万万不可听信这些碎嘴胡言,可实在冤枉下官了……”
他大约是脸皮实在厚极,说这些谎话全不用打腹稿一般。
然而他大约也实在是蠢极,他这样说了,非但阿慈与高羡不会为他所打动,反还惹恼了原与他是同一条绳上的王氏。
王氏当即气不过,跳了脚指着他骂道:“范明礼,当初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求我上端王府去给阿慈说亲,我见你心诚才答应的。你如今倒好,在王爷跟前,翻脸就不认人了。把这黑锅全推到我的头上,妄图教我来背?!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范明礼猛一抬眼,想不到王氏竟是个这么耐不住性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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