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片刻以前,她还是斩钉截铁地相信迟恒,质问高羡的。可他不过抓着她的肩头道了一声“我图你”,她的心里竟会投了降,生出无尽赧然来。
阿慈以为,自己今次着实小人了一回,想到他如何待自己,自己却又如何看待他,是而心中惭愧不已。可她不觉,在那份惭愧当中隐隐约约又起的失落之感,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唯独站在屋里,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欲言又止的,却终究没有再喊他。
……
高羡回到睿王府中便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日未出房门,连府上下人送来了饭食,也未尝用上一口。
他的胸中仿如堵了一团怨气,缠绵不去,教他只觉憋闷至极。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样重活过来,究竟是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这辈子,他明明已经死了,就死在阿慈的跟前,可是一切陷入黑暗后不多时,他竟又醒了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酒桌上。脑袋是醉酒的疼,身旁早已没了座客,三五成群的下人皆在往后头的方向跑,边跑边喊,王爷薨了。
王爷薨了?
哪个王爷。
周遭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端王府的布景,高悬的红布还在彰显这一日的喜庆,可他低下头,却发觉自己身上穿着全然陌生的、旁人的衣裳。老四的贴身侍卫杨霖来喊他,张口竟唤了他一声:“四爷。”
高赐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活过来了,非但再次活了一回,还阴错阳差,托生到了老四高羡的身上。
对于重生这件事情,他并不陌生,此前他便已经重新活过一次了。
上辈子他从前院接了宫中的赏回来,一入洞房,却见到阿慈倒在了地上。当时她的红盖头就落在他脚边,可阿慈睁着双眼,已是死不瞑目。
上辈子的他,抱着阿慈的尸身,怎么摇怎么唤也叫不应她,而他抱她在怀里,渐渐竟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眼前好似出现了一片昏黄的,模模糊糊的光。朦胧一片的眩光里,他仿佛见到阿慈走在前头的身影,他毫无犹豫地追上去,终于也与她一起踏进了那无边的暗夜当中。
第一次醒来时,他花了近两刻钟的工夫才意识到自己重生了,重生到了大婚这一日的早晨。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心中忽如其来涌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重活了一次,老天既给了他一次机会重新来过,他发誓一定要护阿慈周全。
于是这辈子成完亲,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便连宫中来的赏赐也没有去接。
终于阿慈是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可他没想到自己已然分外小心了,却还是没能逃脱死亡的宿命。
这一回,对于再活一次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高赐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异,他唯一感到十分不习惯的是,自己重活一次,却不想是稀里糊涂地托生到了老四的身上。
老四平素好饮酒,他是知道的,这一天也不知他喝了多少,自己醒来时趴在桌上,脑袋仿如撕裂一般的疼,料想他定是喝得大醉了,或许就死在了醉梦之中也未可知。
而他缓过神来,当下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去看看阿慈如何了。
是夜已深,高羡躺在床上,脑海当中一幕一幕全是从他在西厢房里再见到阿慈时的情景,连同往后他出入端王府,同她或近或远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没有办法,因担心坦白会吓坏了阿慈,所以不得不以老四的身份去接近她。
他是最放心不下阿慈的,且他心中隐隐知晓,自己的死因怕是与王府中的人有关系。可他如今的这重身份,再没有了插手的理由,于是又从旁协助阿慈治家。
他知道,只要将王府中的一切细细梳理一遍,遇到理不顺的症结,大抵也就是他的死因所在了。
他以为,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阿慈心中或多或少,应当是有感觉的才对。
可她好像,终究还是误会了……
高羡想着,又长长长长叹一口气。
深深夜幕下的沉沉叹息,想到白日里阿慈对他的质疑,当时心中十分气恼,可如今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奈。也不知自己重活两世,究竟是好是坏。
好的是,他到底是没有死,只要不死,一切便都还有希望,他仍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无论以怎样的身份与方式。
坏的是,这样的身份,叔嫂有别,别如天堑。
他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坐了起来,又念及阿慈如今身处的危险境况,觉得仍是放心不下,干脆披衣下床去喊杨霖。
老四这人虽不甚稳妥,但身旁这个贴身侍卫还是极信靠的。过去他还是高赐时,曾与杨霖侍卫打过几回交道,知晓他的为人,是以这一夜自己睡不着,便喊了他来。
“端王妃如今处境,恐怕危险,白日里虽还无虞,但是入夜我总放心不下。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打紧的,你自今日起,入夜且潜去端王府,暗中保护王妃罢。”
杨霖一句二话也无,听见高羡的吩咐,抱剑颔首便应:“是。”
而后又听高羡嘱咐了他几声,便告退回房,更衣往端王府去了。
待到杨霖走后,高羡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正在落雪的漆黑夜空,不禁又是暗暗一声叹,沉默着摇了摇头。
第26章
阿慈的这一夜,也没有睡着。更新最快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又是愧又是悔,又是疑惑。
她想自己今日是唐突了,也不知自己哪一根筋搭错了,会在冲动之下那样质问高羡。可高羡为何会看上自己,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来。
她将从与他初相识到今日的一丝一缕都细细梳理了一番,却越想越奇怪。他似乎是从一开始便对她分外上心了,可自己此前莫说与他相识,便是连面也未曾见过。
阿慈想了整整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私心里只觉烦恼不已。但在烦恼之中,倒是高羡的一句话,教她听进去了。
高羡说,可以将端王府里的账目好生地理一理了。
阿慈虽然对他有千重疑惑,万般不解,但这些时日相处之下,对他的眼界决断,也是深信不疑。于是天才蒙蒙亮,她便躺不住了,坐起身来喊林嬷嬷,去将王府中各处的账簿悉数取来,她要看账。
……
一连几日,阿慈从起后便一直待在暖阁中,案上放了一摞的账簿,她就一本接一本,一页接一页地细细翻看,不时还要在手旁的一只小册子上写些什么。
只是她看账的间隙,不知怎的,却总会忆起那一日在暖阁中,高羡拉着她的手睡着的情景。那一日的炭火好似生得格外暖,连同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也是暖洋洋的。
她每每觉察自己走神了,便拿手拍一拍脸,再回过头去看账。可看不了多久,思绪又会飘忽不定地绕到高羡身上去。
她就这般,在看一会儿账、走一会儿神里,勉强费神地过了几日。
但几日的工夫,倒也不是一无所获。阿慈在看过几日的账后,渐渐也发觉了王府中的账有些不对头。
账面上的进出项款,乍一瞧去出账入账皆对得上,是没问题的,可偏偏许多银钱用量却不甚合理。譬如一件至多五两银子便可以做成的事情,却总要花上六两七两甚至更多。
若单拎一项来看,显然不足以为虑,是以长久以来也无人说起,可如今她总到一处来看,便意识到这些超支的银钱数目虽小,却也架不住接二连三、左一项右一项地超。
阿慈在发觉不对的当下,便想再请一个人来看看。
她对王府中人不放心,唯一放心的思妤又是个不懂看账的,阿慈想来想去,又想起了高羡来。
他既然会帮忙料理端王府家规,想来应当也懂一些账才是。只是……
阿慈瞧着旧日高羡曾在暖阁中坐过的那张圈椅出神,那一日高羡走以前才撂下了话,往后端王府的事情,他再不插手,就算自己如今觍着脸去找他,只怕也是要吃闭门羹了。
阿慈想着,又蹙眉长长地叹了一声。
她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罢。
便这样想着,才教她又想起迟恒来。
她虽不知迟恒会否懂账,但想来他家世不差,自己如今又做到了左都御史,对账簿,即便是不算精通,也应略晓得一二的。于是她甫一想起,便差人往迟大人家中递了信去,请迟恒若得空时,务必过府一叙。
阿慈也没料到,请他过府的信才递到他家,翌日一早迟恒便登门了。
阿慈照例在偏厅接待了他,与他双双坐下后,又命丫鬟捧了两盏热茶上来,道:“妾身不想迟大人会来得这样早,昨日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不知有否打扰了大人。冒昧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迟恒坐在一旁,微微笑道:“昨日见王妃信中,直言是遇到了些难事,下官虽不清楚是怎样的事情,但王妃有不解时能够想起下官,下官已然欣喜之至,怎算是打扰。况且今日本也罢朝,我在家中闲坐也是闲坐。”
阿慈这才注意到,他确是未穿官服,只戴了只方巾,身着印了卷云纹的水色道袍,外罩一件氅衣,倒更衬出他的温文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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