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枝放下笔,去洗了洗手,“而且,写字的不一定都是斯文人,能拿起笔的手,也托得起刀。”
“不少人嘴上锦绣,笔下生花,心里却狠毒万分,你们以后,可不要被这种人骗了。”
祝沅也凑过来,她懵懂地点点头,“那姐姐,你是怎么学会写字的?”
“我?”
宋寒枝的身子滞了一下,她松了袖口,坐在桌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
她的声音有些慢,听起来却并不拖沓,似是每一个字都蕴了东西,值得人去慢慢咀嚼。
“我很幸运,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教我写字,教我保护自己,还教我要有一双辨清是非的眼睛,让我从一个很蠢的人,变得慢慢聪明起来。”
“他脾气不好,过去和现在都是。教我写字的时候,他经常不耐烦地骂我。可不管我写得多慢,写得多丑,他总能在旁边等我,等着我一点点写好。”
“后来,我学会了,很高兴地给他写信炫耀,他却倔的很,还是一个劲骂我字丑,却连我的信都舍不得扔。他以为他把信锁在屉子里,我就永远看不见了,其实我早就看见了。我写给他的信,他一直都留着。”
“保存得好好的,我都知道。他待我的好,我也永远记得。”
不知不觉,宋寒枝就讲了近一个时辰。屋里由明朗变得模糊,她不得已点上了灯,两个小丫头都停了手里的活,坐在旁边,听得入了神。
末了,听她讲完,两人的眼睛都红起来。
祝思说:“姐姐,他待你可真好。”
祝沅直接哑了声,跟在旁边一个劲点头。
可别把这两个孩子带坏了,宋寒枝心里想着,起了身道:“不早了,去准备些吃的过来吧,我饿了。”
赵成言所言不假,他的确是照顾过孕妇的人,听宋寒枝说完,两人便从袖子里掏出赵成言临行前塞给她们的食谱来。
宋寒枝:“……”
上面写得颇为详尽,她只远远望一眼,入目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祝沅:“今天夜里起了寒,我们去炖冬瓜排骨汤吧。”
祝思低头看着,“等等,让我看看,这个汤要和什么菜搭配做来着。”
宋寒枝:“……”
二人神神叨叨去了厨房,宋寒枝无奈叹了气,拨亮书房里的烛火,开始研磨。
说好的写信,说好的回信,全是胡扯。
赵成言说:“这段时间,你就别想和顾止淮有书信往来了,他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楚都里到处是人盯着他,你觉得,他会冒着让我们行踪暴露的危险,给你写信?”
宋寒枝不服气,“那我写总可以了吧?”
赵成言:“道理是一样的,我就不重复了,总之,不管他之前答应了你什么,都是缓兵之计,都是为了把你送出楚都。”
“而且你看看,这些影卫都听谁的话。你觉得,你的信送的出去?”
往事一件件翻上来,宋寒枝研磨的心情也没了,直接把笔扔在一边。
顾止淮,你个骗子,你个无情无义的死骗子。
把我弄出去了,你就那么好?
老娘再信了你,就不姓宋。
暮时风一阵大过一阵,吹得院里木门吱吱呀呀响,宋寒枝在窗边抬头看了一眼,就见树上蹲着的暗影,候在树上一动不动。
她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
那是赵成言分过来的影卫,高处的叶子落了不少,只能堪堪遮住他们的身形。
她过去就是这样,藏在暗处,身上别着刀,时刻做着以死相拼的准备。
宋寒枝笑了笑,垂头继续研磨。不时溅起的墨汁,落在指上,衬的她皮肤越发的白。
晚间两丫头把饭做好,招呼宋寒枝去吃。
宋寒枝在纸上涂涂画画,闻言把东西折好了放在屉子里,路过院子的时候,又往高处看了一眼。
“你……你们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会儿?”
众人摆摆头。
知道规劝无用,她点了头,“夜里很冷,我把东院里的屋子收拾好了,你……你们随时想去就去。”
沉默一晌,树上传来声音,“谢谢姑娘。”
——
一转眼过了六日,宋寒枝日日坐在书房里,描着字画。
这一天阳光甚好,院落里菊香溢满,她正喝着水,大门就“砰砰砰”地敲起来。
外间一阵凌乱的的脚步声。
她回头朝屋里喊了喊,“祝思,祝沅,你们在吗?”
隔着几间屋子,祝沅应了声,“我在,她出去置办东西去了。姐姐你等一下,大门我马上就去开。”
宋寒枝皱了眉,看这情形,屋外的,要么是祝思,要么是来意不善的人。
没多想,她下意识捏了刀,起身就要去开门。暗处的影卫反应更快,在她踏出门槛前,就落了地,反手把门撬开一条缝隙。
祝思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前。
“祝思!”
宋寒枝冲上前去,把挡在身前的影卫推开,将祝思拉了进来。
门轰然一声关上,祝思倒在地上,手上是一道狰狞的伤口,正在不断冒血。
她看向宋寒枝,死死攥住她的手臂,语气微弱,“姐姐,外面乱了,外面全乱了。他们都说楚都在打仗,在打仗啊。”
宋寒枝心里陡然袭上冰凉,她牵过祝思的手,拉到屋内,开始为她包扎伤口。
“姐姐,他们都说,他们要造反了。街上乱成一团,我买了东西,心想快点回来,一路跑过去,还是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
宋寒枝低头“嗯”了一声,神色冷静,手里的绷带有条不紊地缠上祝思的手,不显一丝慌乱。
“别怕了,等伤口包扎好,你就和祝沅在屋里歇着,哪里也不去。”
祝思渐渐没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人,说出来的话,总是带着莫名的力量,让人安心。
祝沅跑着过来,也跟着哭了一趟,宋寒枝叹了气,把两姐妹安抚好,把她们送回了屋子。末了又挽起袖子,给两人做了晚饭端过去。
她看着床上瑟缩的二人,无奈地摸了摸她们的头,“你们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谁敲门都不用理。”
“这里安全吗?”
祝思的脸掩在被子里,小声哭着,“他们会找上这里的,他们手里拿着斧子,还有刀,到处抢东西。”
“我还看见,官兵根本拦不住他们,他们就跟疯了一样。”
宋寒枝抚上她的脸,把被角掖了掖,“不会的,你们信我。我在这里,你们不会有事。”
“不管是谁来,你们都不会有事。”
屋外火光渐亮,宋寒枝关上门,走至前门。方才外间还乱哄哄的,转眼间就安静了起来。
她推门走了出去,月色明亮可见,高墙下的草堆里,躺着尸堆,远远看去,堆成了小山包。
不错,影卫下手的速度倒是挺快。
这些人刚死不久,血气裹着热潮,弥漫上来,令人作呕,冲得她往后退了两步。
都疯了大概,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楚。人家楚都打仗,他们在这里发什么疯?
她抬头,对着夜色说,“你们把这些尸体拖到别处去吧,别吓坏了屋里两个小姑娘。”
暗夜里传来声音,“是。”
“还有,以后,但凡有疯子靠近这里,杀了便是,事后记得处理就行。”
“好。”
她深吸一口气,关了门,落上两把重锁。铁链撞击的声响,在夜里显得更为清脆。
顿了顿,她回头,“江修齐,你不用躲了,下来吧,我有事情想问你。”
第83章
宋寒枝不傻,也不瞎,来这里的第一天,只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树上的背影。
她选择不说,是尊重江修齐的选择,很明显,赵成言也知道他在这里。但二人都不说,她索性也装傻。
江修齐不言,待在树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宋寒枝只是说了一句,见他不动,也没等他,径直走到屋内,拨亮了烛火。
她不信,江修齐还会真的不来。
坐了一刻钟,房门被推开,一阵凉意涌来。宋寒枝手里端着茶杯,还未回头,江修齐就坐了下来。
他坐在她对面,穿着影卫一贯的黑色风衣,半张面具下的脸似是被打磨得更加锋利了些,浑然透着冽意。
他看向宋寒枝的眼神,很是怪异。
似怨非怨,似恨非恨。
宋寒枝对上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们行踪的?”
他没说话,宋寒枝继续道:“顾止淮给你说的?还是赵成言?”
江修齐还是沉默。
“算了。”宋寒枝摆手,“这些先不说,今天祝思说楚都那边打仗了,你可知道些情况?”
他终于开了口,“如你所想,是顾止淮反了。”
屋门被风刮得作响,恰对上烛心油滴乍起的声音,听得宋寒枝有些胆寒。
她问:“小皇帝先动的手?”
江修齐看她,眼神里的意思,算是默认。
“那现在,现在顾止淮在哪里?”
“他死不了,已经离开楚都,去江北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男人眼神深邃,本就比她高了一个头,看着她的目光居高临下,像是审视的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