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了下来。
江修齐看了看门前的二人,没有太大惊讶,往身旁挪动了点,做了个“请”的姿势。
三人入内,坐在了一张桌上。
屋内干净,简朴自然,虽是小了点,却应有尽有。江修齐每走一步,就传来哗啦啦的铁链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惹耳。
他的双手,乃至双脚,都栓上了一根黑重的铁链。
宋寒枝双手先是放在桌上,后来一阵涔涔的汗打得桌子都快湿了,只好拿下桌,不住地揪扯膝上的褶裙。
江修齐与顾止淮二人都看见了,却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人继续淡然地拿手指敲着桌子,一人拖着铁链,给二人各沏了一杯茶。
“猜到了你会来,但怎么也没想到是今天,锅里还有些饺子,需要我去给你盛一些吗?”
宋寒枝久久没有听见顾止淮做声,抬起头来,才发现江修齐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我,我……”
“我们都还没有吃过晚饭,你一起多盛些过来。”顾止淮悠然端着杯子,冷不防地开了口。
江修齐笑了一声,转身去了里间厨房,一阵锅碗瓢盆声传来。
宋寒枝松了一口气。
顾止淮方才见她太过紧张,直接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替她开口答话,眼下见江修齐走了,才松了手,凝眉看着她。
“我难得下定决心带你过来,你就是这么表现的?”
宋寒枝回了他一眼,“你还说我,听江修齐的口气,你肯定之前来找过他吧。”
顾止淮点头,转而问她:“你又没问过我这些,我怎么跟你说?”
她一下噎住了,“你……”
“还有。”顾止淮拿出帕子,递给了她,正色道:“纠正一件事情,我不止来过这里,还经常来。”
宋寒枝挥手:“行了行了,你就闭嘴。”
窗外寒风突然刮了起来,打得小木门砰砰作响。三人围着桌子坐下,面前各摆上一碗冒着白汽的饺子,宋寒枝拣了筷子吃着,心想这破屋子可得牢实点,别吹着吹着就垮了。
她是真有些饿了,撑起了整个吃饭的场面。江修齐和顾止淮都是心不在焉地动了动筷子,而后不经意间目光撞在了一起,顾止淮轻嗤一声,江修齐则是面色无变,直接低下了头,又往嘴里喂了一个饺子。
三人沉默不语地吃了一顿晚饭,他们可能都还没意识到,刚刚过去的一年,他们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吃完了团圆饭。
今年将过,马上就是下一年。
“你们吃完了,就收拾东西回去吧,我这里也不能留你们。”江修齐给二人倒了水漱口,就准备撵二人走了。
顾止淮闻言,望了宋寒枝一眼,后者明显是有些冻着了,正捂着杯子在怀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他有些心累。
明明给她创造了足够的机会,偏偏不懂得珍惜。他起身将火盆端到屋子中央,掸去了灰尘,生了一堆火,望着江修齐的目光不言而喻。
“我到外面去转一转,待会儿回来。”
他沉了声,转身就去开门,宋寒枝尚一脸懵地起来,要跟着他一起出去,被顾止淮“砰”的一声关门声给震住。
宋寒枝眨眨眼,看了看一旁的江修齐。
这是,又生了什么气?
江修齐倚在墙上,无奈地笑了笑,“别看我啊,小妹妹,我觉得,让她生气的是你。”
宋寒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那好,宋寒枝,今天是个特殊日子,我们坐下来谈一谈。”江修齐拉过椅子,靠在桌上,一双眼里满是云淡风轻的笑意。
“你这破房子周围安全吧?他一个人出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宋寒枝没想和他待在一起,转身就要去开门,想看看顾止淮去了哪里,江修齐一下伸手,将她的袖子拉住,扯回了桌子上。
“江修齐,你想干什么!”
江修齐二话不说,用铁链将她的手牢牢缚住,“顾止淮现在不会见你的,等到有些事情说清楚了,他才能安心见你。”
宋寒枝提脚踹他,被他闪了过去。
“有什么事好好说,干嘛要拴住我?”
“我怕你打我,而且我现在打不过你。”江修齐晃了晃脚下的铁链,十分诚实地说。
“你……”
“好了好了,我也不想耽误你们两个的时间,你先让我试一试。”
宋寒枝抬头:“你在说些什么?试什么?”
江修齐凑到她面前,将二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奇怪的氛围蔓延,然后他笑出梨涡,坦然道:“我想说,我喜欢你。”
“……”
“过去也是,现在也是,可能将来也是。我救你的时候,看到你的脸,就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哪里也不让你去。这么说来,大概就是我想娶你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宋寒枝还是说不出话来。
江修齐眨眨眼睛,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要贴在她脸上,“那,换句话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他,“大半夜的发什么羊癫疯?你不就是救了我一命吗,大不了我还你就是,你少给我来这一套。”
“好了好了,鉴定成功,你先别生气,我就是逗一逗你。”江修齐低头解开了铁链,朝着她笑,“小妹……宋寒枝,顾止淮好像误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要不要去给他解释一下?”
提起这个宋寒枝就不大顺畅,她看了看门外,垂下眼,“谁知道他一天在想些什么,我今日来,是为了你。”
“哦?”江修齐靠在椅子上,打量着她,笑道,“原来你还是记得我的,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你不必拿这些话激我。”宋寒枝挽起袖子,显出手臂上一道狭长的伤疤,江修齐的脸瞬间凝滞了下来。
“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话,两年前的诀别我一直记得,你不要以为我还念着旧日的情分,我只是不想亏欠你什么,仅此而已。”
“然后呢?”
“自我知道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后,我就下定决心,要还你一命。我和顾止淮大吵过几架,虽然不知道我吵的有没有用,反正他是答应放你一马了,我这也算,还了你一命罢。你得了解药,医好了赤水蛊,就走吧,天下之大,随处安身,顾止淮他不会为难你的。”
“只是记得,别再回来,他没以前那么大度,对你做的事既往不咎,已经不错了。”
宋寒枝说话的样子,俨然在撺掇他得了机会赶紧跑路,江修齐忽然笑了,这姑娘到底是哪边的人?
想了一晌,他点头,郑重其事,“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该跑的还是要跑。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要同你讲。”
她道:“如果又是那些废话的话,可以不用讲了。”
江修齐嗤笑一声,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第一,我救你,是我自己的事,哪怕搭上我的命,也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你根本不需要道谢。”
“第二,顾止淮要是真想要我的命,你是救不回来的,顺其自然就好。不要再和他吵架了,他这些年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别难为他。”
“第三,我是真的觉得你们之间有大大的误会,趁还来得及,尽早解决了吧,别再把我扯上就行。”
宋寒枝也无暇细细听他讲话,只觉外间的风刮个不住,荒郊野岭的,顾止淮一个人能去哪儿?
“讲完了?”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回过神,江修齐正在油灯下看着他,一双眼睛幽如深谷。
“还有最后一件事。”他说得很平静。
“你说。”
“这个年我过得很开心。”
——
宋寒枝出来的时候,窗外又挂起了月色,清清冷冷。她看了看茫茫的荒野,回过头,在风里朝门口的江修齐叫道:“你刚才说,顾止淮在哪个方向来着?”
“往左,那是你们回去的方向。”江修齐打了个哈欠,从门里递来一支火把,“去找吧,可别把人家弄丢了。雪天路滑,我就不送你了,你慢点走。”
宋寒枝没搭理他,走出一段距离,身后的光亮越发明亮了些,她回了头,原是江修齐一直开着门,将屋内的火拨得大盛,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她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对着前方的密林,叫了一声:“顾止淮!”
“嗯。”不轻不重的声音从左侧的岩石上传来,她抬头望去,果然,石头上站着一道身影,夜里风大,吹得顾止淮衣袍不住翻飞。
“我来找你。”宋寒枝扔了火把,刚准备爬上去,顾止淮只是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就从岩石上落身下来,轻飘飘的,几近没有声音。
宋寒枝愣愣看着他,透过浓重的夜色,似是也能看到他一如既往明亮的眼睛。
“积攒下来的话讲完了?”
宋寒枝没有答话。
“还舍不舍得走?这事没有商量,你不想也得走。”顾止淮的话仍旧生硬,还待再说,宋寒枝一下朝他扑过来,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
怎么会有这样的傻瓜,宋寒枝触到他冻得冰冷的手,心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抱紧我,给你暖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