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今夜子时行事,务必沉住气,哪里出了差错,朕便杀谁。”
宫门关上,漫天的雪窸窸窣窣,楚都外的城墙火光闪烁,这一夜,没人睡着。
楚秉文将一碗药推到宋寒枝的面前,“喝了。”
她立在桌上,听着宫外的嘈杂,连眼睛都没抬。
“我不骗你,这药,是打胎的。宋寒枝,我要你喝下去。”
楚秉文凑了上来,“我后悔了,你在顾止淮的心里,似乎分量不轻。我要你把孩子弄掉,我见不得他。”
宋寒枝觉得天地都安静了。
她只是呆呆立了一会儿,察觉到楚秉文话里的认真,便立即冲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跑去。
男人叫了一声,屋外的士兵就得了令,门被立即拉上。
宋寒枝回头,看着走上来的男人,一路退到了屋角。
她说话有些颤抖,“楚秉文,楚秉文!你不能骗我!”
“你说话要保住我孩子的,你说过的!”
“所以,我说我后悔了。”楚秉文将她抵在墙角,捏起她的下巴,将手里的药不管不顾地灌了下去。
宋寒枝尖叫,抓过他的手想要推开,楚秉文笑了一声,“别怕,这个孩子掉了,对你我都好。”
他掰过她的脸,将药准确地倒了下去,而后伸手捂住她的嘴,将宋寒枝推在了地上。
楚秉文低身,擦干她的眼角。
“御医就在门外,我今夜还要去对付顾止淮,换他们来照顾你。听话,嗯?”
宋寒枝的眼里失了光,那些药,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心里被剜了一大块,疼得她已经麻木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立即哭出来,或是嘶吼一番,否则,心里郁积的愤怒,还有绝望,会将她烧死。
可是她没有,她全身上下都找不出力气了。
万念俱灰,她只想死。
阵痛不久后就开始,宋寒枝被人扶起来丢到床上。她侧头看去,屋里涌进了一众人,而楚秉文站在门口,朝她低头一笑,便走了出去。
她闭上眼,手里紧紧攥着顾止淮给她的护身符,却觉得这护身符也握不住了。
屋内点了迷香,宋寒枝在剧痛里沉睡过去,她想,如果,如果就这样,再也不醒过来,那也挺好。
生命留给她的,总是苦多欢少,总是惨惨戚戚。她就是一个福薄的小女人,事到临头,什么都握不住。
宋寒枝的孩子,她期盼无数次的孩子,还没保住两个月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她醒来,就对上楚秉文兴奋的眼睛,他坐在榻上,神清气爽地握住她的手。
“宋寒枝,我真开心,顾止淮被堵在了城外,一场大火,烧得他们军心大乱。”
“换攻为守。守城容易攻城难,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现在,对于楚秉文,她已经不能用“恨”来形容了。宋寒枝莞尔一笑,轻声说:“是啊,真好啊。”
男人问:“你再说一遍?”
他靠了上来,宋寒枝勾起他的脖子,从袖间掉下一块碎瓷片,便要朝着他的脖子扎上去。
他身下一滞,轻而易举就反握住了她的手。
楚秉文皱起眉,“别忘了,你现在不是朱砂。在没有绝对成功的前提下,我不建议你出手。”
宋寒枝不说话,手里的东西被打在了地上,她转头就蒙上被子,闭了眼睛。
“宋寒枝。”
楚秉文软了语气,他又靠了上来,“顾止淮要是再这么冒失一次,我绝对能收下他。等他落在了我手里,我就把他头砍下来,送给你,你要不要?”
对面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宋寒枝,宋寒枝,我的良贵妃。”
他笑得欣慰,不厌其烦叫着,掀开褥子,甚是自如地将她搂住。
“顾止淮马上就要死了,你放心,这天下,终究还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第92章
楚秉文设了计,他不顾一城百姓的死活,待顾止淮一进城,就点燃了满城的草木。
夜半风大,顾止淮的军队还有一半在城外,就看见城内四处起了火。火势猛烈,楚秉文又适时地送来了火。药,一番大火下来,城里就烧得七七八八。
事发突然,城内的人不知道,顾止淮这边的探子更不知道。
谁都没有想到,楚秉文竟将满城百姓的性命当做了祭品。
手段拙劣,却也致命,楚秉文只是为了试探顾止淮的耐心。显然,那晚,顾止淮的确不怎么冷静。
只是打探了一番,确认城内没有威胁,便攻了进去。待到一半的人进城,火便烧了起来。
顾止淮手里的缰绳几乎要被拽断。
横竖楚秉文不在乎无辜百姓的性命,他也想一把火把楚都烧了才好。
顾止淮退了出来,带着一半的兵马退居三十里开外。
没有大战前虚伪的共商求和,他与楚秉文仿佛是生来的冤家,对方不死不罢休。
他开始攻城了。
可楚秉文在守城这件事上,异常地执着。二人胶着近十日,战况却是不温不火,两人谁也没能便宜了谁。
楚秉文乐于现在的境况,攻城是一场消耗战,要论拖延,谁也胜不了他。
战火下,腊月将至,纷纷扬扬的一年,竟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宋寒枝搬去了盛天殿,殿内常人无法踏足的后厅,成了她的闺房。
楚秉文问:“我把你养在盛天殿,谁也不敢来动你,你可开心?”
她低了头,恍若木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说。
她全身上下的经脉被毁,修成多年的武功,现在什么都不剩。她只是记得,楚秉文那天给她灌药时,行为癫狂,言语像极了疯子。
事毕,他摸着宋寒枝的脸,笑得开心,“这样,你就一辈子逃不走了。”
药入喉,宋寒枝闭上眼,她想,她这辈子什么都不剩了。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毁了她一生的楚秉文,仍旧每日把她捧在怀里,夜夜搂着他入睡。
楚秉文喝醉那一日,将她压在身下,吻住她的脖子,伸手就要解开她衣衫。宋寒枝仰头,眼里不见悲欢,攥住他的手,说了一月以来,她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楚秉文,你让我多活几天行不行?”
他如果真的要了,宋寒枝觉得,往后天地再大,留给自己的,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男人撑起身子,捏住她下巴玩弄了好一番,终究是笑了。
“你在等什么呢?等顾止淮吗?他不会来救你,我也不会把你放走。宋寒枝你说说,你还在倔什么呢?”
宋寒枝侧过脸,是啊,她一无所有,到底还在等什么呢?
腊月初八,顾止淮再度攻城的那夜,宋寒枝在盛天殿里慢慢睁了眼。
楚秉文前半夜在榻上歇着,后半夜轻轻掀开被子,走了出去。他以为宋寒枝睡着了,开门开得很轻,临走时还拨亮了殿内的暖炉。
门关上,宋寒枝翻了个身,看着桌上的灯盏发呆。
这段时间,楚秉文夜夜卧在床侧,她很少睡着。
宋寒枝脑子很空,越过灯火,她看见了外面的星星,很亮,很亮。
而后门被打开,一道身影,夹着寒意走了进来。
她竟也不怕,就那么直直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到榻前。
宋寒枝已经瘦得脱了相,小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更没有波澜。
仿佛她只是个木偶,还活着,也只是活着。
心如刀绞。
他扯下面罩,露出许久不见的脸,是江修齐。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一看见宋寒枝的脸,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宋寒枝努力地掀开被子,男人走上前去搀住她的身子,“别怕,我带你出去。”
她忽然哭了,生平第一次在江修齐面前哭,没有嘶吼,没有愤怒,只是不住地流泪。
“我的孩子没了。”宋寒枝望着他。
江修齐一把抱起她,“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再要,我先带你出去。”
宋寒枝摇头,“江修齐,我出不去的,我的武功,我的经脉,全被废了。”
男人顿住了,她说:“趁还没被发现,你走吧。带上我,你今夜就逃不出去了。”
难怪他抱起宋寒枝时,只觉她四肢绵软无力。江修齐眼里闪着怒火,他没放,只是将她往怀里又搂了些,“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修齐,我想死,真的。”
“说什么傻话。”他摸了摸宋寒枝的脸,“顾止淮千辛万苦地把我们送进来救你,你却想死,你觉得,你对得起他吗?”
好久没有听见顾止淮的名字,宋寒枝闻言看着他,又垂下了头。
“他,他一直在找我吗?”
江修齐笑,“一直,一直都是。他看不见你,急得要死。自你被畜生掳进宫里来,他就没笑过。”
“他狠小皇帝狠得入骨,也想你想得发狂。”
“可是孩子没了。”
江修齐扯下床单,撕成条,把宋寒枝背在身上,而后回头看着她。
“这只会让你的男人更狠小皇帝,其他什么影响都没有。”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小皇帝自己激起了顾止淮的血性。你的男人一直都是个沉静的主,不急不躁,能把人耗死就把人耗死,从不主动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