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苒挑眉道:「只是吹胡子瞪眼么?宋恒道那么一大把年纪,被长公主当庭申斥。连家中的短处都在朝堂上被尽数揭了出来。他没有气得当场与宗正陈大人拼命?真是怪哉!」
「宋卿乃两朝老臣,怎会做那等撒泼耍赖之事。」元帝略背了背脸,却仍然掩不住唇边的笑。
「朕模糊记得,当时大约是治粟内史涂勋和廷尉王左干冲上去把宋卿按住的,宋卿后来就拿手中的笏板扔了宗正…」
「哈哈哈,笏板,怎么会是笏板呢,那种时候不都是扔鞋子才应景儿的么?」
「胡闹,朝堂之上哪能掷履?」
「可皇上刚才不也说,两朝老臣不会撒泼耍赖的么,结果呢…恩?」
「…」元帝的脸色顿时凌乱。
「哈哈哈…阿苒不行了,皇上恕罪,阿苒实在受不了了,哎呀,肚子笑痛了…」
殿外,一老一少两道身影躬身而立。
「师傅,您怎么还哭上了!皇上这样儿,您该高兴才是。」
「小禄儿啊…师傅就是在高兴…」
「高兴您还哭…您老就别哭了,您再哭,我也想哭了。呜~」
转眼间,便是十五。
长春宫里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宫里才刚整理完毕,就又要忙着着手准备祭祀。
按照丽嫔呈上去的章程,除去一年中固定的祀典,每月还有两次祭祀。初一为小祭,十五则是大祭。小祭只需各人在自己宫中斋戒即可,大祭则要礼拜太后灵位,并斋戒焚香祈福。
知春、知秋挨着各宫的位份尊卑一路通知下去:十五日卯时,阖宫妃嫔至长春宫举行第一次大祭。
如今宫里只有舜清竹、舜雅筠、宋雪芙三位嫔主子,再还有初苒这个贵人。其他一应皆是美人和女御,其中有许多是高门大阀出来的女子,不过因为时不与我,所以得不到晋升。
虽然这次祭祀是去礼朝太后,但是这些美人们仍然心不甘情不愿,不屑于被一个小小的贵人驱使。个个松散懈怠,一直拖延到卯时前刻,才姗姗而至。
而那些家世寒微的,抑或是不堪宫中压抑沉闷的,则早早来了长春宫,围坐在初苒身边说话儿。
初苒跪坐在案几前,摆弄着一束开得郁郁的瑞香,繁育的花枝下正是那雪琊如意净瓶!
众女御见雪瓷莹洁无瑕,不似凡品。只道是元帝赏赐下的,一个个羡妒不已。有说花儿插的好的,也有说瓶儿配的好的,初苒抬起眼眸,一一搭话,面上笑意盈盈,意味深长。
看到这番光景,有些家世的美人们皆嗤之以鼻。心道这齐姜来的圣药女,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僻女子,一对瓷瓶儿便稀罕成这样。
独郑宜华立在殿中一角,心下俱是喜悦。
这雪瓷净瓶乃郑家家传之物,这次冒险送了上去,为的就是讨巧这位新晋的璃贵人,好让自己能于众女御中脱颖而出,给她留下个印象,以便日后亲近。意外的是,这璃贵人竟如此慧眼,果然从众多的礼物挑出了这对瓶儿,还供在太后画像前。倘若哪一日,也能入了皇上的眼,问将起来,知道是她送的,那可真是…
郑宜华一时心中如琴弦乱拨,起伏跌宕。
卯时到了。
惠嫔不早不晚提前了半刻,来的最迟的是丽嫔和婉嫔。
「梆、梆、梆。」几声木铃轻叩。
众人敛息屏息,五人一排立于外殿。知春手执法器,领了丽嫔、惠嫔、婉嫔及初苒入内殿祭祷,其余众人则在外殿遥拜。
知秋则立于宫门口,高声唱礼。
数十名身着素服的宫女太监,捧了铜盆礼器鱼贯而入。知秋每唱一项,他们便将祀礼器物奉上,而后又悄然退下。
殿内一时庄重肃穆,乌压压的几十人余人都一齐循着祀礼的程序,一步步净手、进香、俯拜。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皆双手合十,虔心为元帝及大晟祈福。
约莫一个时辰,礼毕。
三嫔与初苒又出了内殿,和外殿众人聚在一处,在妙懿太后的画像前行跪礼。这次,便是可以为自己祈求福祉了。
众人才刚刚起身,中常侍高福就摇摇晃晃踏进殿来。眼尖的人,早已看见他手中捧着的描金朱缎锦册是圣旨。各人不由心中一凛,重新伏跪下去。
高福也并不买关子,径直走到太后画像前站定,展开锦册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郑氏宜华,淑德端方,孝懿仁厚。献家传之宝,雪琊如意净瓶一双,以奉太后。有此贤妇,朕心甚慰,着即日晋升六品充媛,以为榜样。望后宫诸妃效之!钦此。」
不可置信的抬头。
众人只觉得一片乌鸦鸦的云,阴沉沉地罩在这殿上,风雨雷电俱裹在里头,偏生就是不能畅快淋漓。让激荡不已的心绪此时都闷在腔子里,无处爆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几案上的那一对净瓶。
六品啊!献上一对瓶子就可以晋升六品充媛。众人都犹如挨了当头一棒。
要说前几日齐姜国来的圣药女晋升为贵人,众人尚可不屑、嫉恨、艳羡。毕竟是属国送来女子,事关国体,册封个位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这郑女御,进宫已三年,除了有个少府的家世,其余皆不拔尖儿。今日竟煌然跻身六品,与当年盛宠已故的玉容华一个品阶,位份仅次于贵人之下!
是璃贵人!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亮,这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破云而出。方才璃贵人一直在摆弄那净瓶,笑得意味深长。竟似早已知道了,她不曾透出半点风声,原来就是为了等圣旨来后的这一下当头棒喝!
真是重重击醒了众人。那郑宜华是借了璃贵人之力,这是毋庸置疑的。又或是璃贵人在抬举她,抑或是璃贵人想笼络一批自己人…
短短的一瞬间,众人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
最震惊的还是郑宜华。
她送这净瓶,只是因为上巳节那日在草棚外听到璃贵人反复提到孝心,而她不过是一心想讨贵人的喜罢了。哪知这璃贵人不仅慧眼灼灼,还有这样的大心胸,将彩头尽数归到自己头上,一举让皇上赏下充媛的位份。
看着众人瞠目结舌,面色变幻。高福也不着急,只是缓缓卷起圣旨捧在手中,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清声言道:「充媛娘娘,接旨谢恩吧。」
一句「娘娘」入耳,清醒过来的众人心里更如油锅中浇下一勺沸水。再看郑宜华的喜不自胜,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那句——鸡犬升天。
「臣妾,领旨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祭祀礼毕。
知春、知秋出去躬身立在阶下相送。
如醍醐灌顶般的美人们来时还不情不愿,现下却都盘桓在大殿中,怎么也不肯离去。不过,这里到底是太后寝宫,不能造次。伶俐些的美人便提出,要去贵人的凝华殿见礼请安,引得一片附和。
初苒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惠嫔早已病体不支,上了轿辇回宫。她本就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也看不出什么喜忧。
丽嫔却眼见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去往凝华殿。不由眼芒锋厉,狠狠地甩袖出去,脚下疾步如风。婉嫔见大家笑语晏晏,心中也跃跃欲试,想跟过去凑热闹。可丽嫔一记眼刀飞来,惊得婉嫔忙垂了眼,一路小跑跟上,回了瑶华宫。
第038章孝廉杀母案
瑶华宫。
丽嫔如困兽一般在殿内焦躁的疾走,不时看向据在隐秘一角伏案疾书的贴身宫女卉雀。她知道她在写什么,今日大祭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是一定会向长公主禀告的。
不一会儿,殿内便又进来一个长相极寻常的小太监。也不向丽嫔行礼,待卉雀将写好的白绢捻成极细的一条塞进铜管里,他便从卉雀手中接过铜管,又悄悄地隐了出去。
丽嫔狠狠地瞪着小太监离去的背影。卉雀似乎要走过来说什么,她忿然回身,掀了珠帘,和衣倒在帐中假寐。只余下一片珠玉的撞击声,将卉雀隔在帘外。
天色已渐渐暗沉,丽嫔犹在帐中生气。并没有人来打扰。
她说不出心中是愤怒、是不甘、是慌乱、抑或是不在乎。她只知道她是这瑶华宫中的傀儡,可她从不在意。对于那个操控她的人,她也不恨。因为长公主虽然利用了她,却也给了她尊贵的身份,和一个天下无双的夫君。
从前,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富家小姐。她的母亲崔氏也只是个极普通的女子,比她父亲年龄还要大些。如果不是因为外公当年对父亲的扶助,她那位风流倜傥的父亲定然不会娶一个这样平凡的女子做正妻。
但是长公主下嫁后,父亲封王,母亲成了能与公主平起平坐的王妃。她也一跃成为誉噪京师的千金名媛!所以她想不出什么理由要怨恨。
她不聪明,她从来都知道,所以她就很听话。从她能入宫成为丽嫔娘娘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只要听话,长公主就可以给她意想不到的一切!父王让她吃药她就吃药,吃了药,皇上就永远也不会离不开她…
可是现在,她开始为自己的不聪明懊恼、忿恨。
自从那个圣药女来后,皇上便开始忽视她。连药也不管用了,她很慌乱,幸好元帝又重新回到她身边。但是后来每次临幸,圣药女都在太液池畔等着元帝回宫。她留了皇帝几次,也没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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