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帐里所有的士兵都拔出了刀,但没有人来得及上前救下萧叙。变故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在萧叡挟持了他,特别是果断狠决地刺了他一刀之后,圆帐里所有人几乎都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
门外的守卫也已经听到了动静,持刀冲了进来,见状也同样呆住。
萧叙疼得冷汗直冒,回过气之后,转头盯着萧叡道:“外面有数百人,你一个人尚且逃不出去,别妄想还带着那小姑娘。”
萧叡紧盯着前方的士兵:“可惜你现在在我手里,只能由我说了算。识相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手中的刀在他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萧叙咬牙忍痛,一开始还不肯答应,但随着刀锋越割越深,疼得几乎面容扭曲,向手下吩咐:“把那女子带来!”
“让他们都退下。”
“退、退下,都退下——”
武士们面面相觑,皆陆续退了出去。
阿妧被人推搡着进来,她的双手绑缚着绳索,萧叡用刀尖挑断,向萧叙道:“让你的人把我的马牵过来,别想耍什么花招,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萧叙只能照办。
萧叡挟持着他走出了圆帐,阿妧紧紧地跟在他身侧。
“上马。”萧叡向她道。
阿妧没有迟疑地骑上了那匹黑马,看见他拖着萧叙也骑上一匹骏马,身后的士兵没敢紧追,但也不会就这样放任他们离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凛冽的寒意,刀子一样割过脸庞。马上颠簸,但阿妧丝毫也不敢放慢速度。萧叡的马上还拖了一个人,然而却不比她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没有看到接应的人,看来萧叙准备得极为周全。
萧叡回头看了一眼,暂时看不到追兵,然而他身下的这匹马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先前不过是靠他的骑术强撑着才能跑这么快。
他手中的刀在萧叙脖子那里逡巡数下,最终还是移开,将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捅了个窟窿,抬手将他从马上推下去。
少了一个人,也不过是暂时减轻这匹马的负担,萧叙是故意给他找了一匹病马。逃出来的时候太过仓促,他没有看出来。
阿妧也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萧叡的那匹马渐渐落后于自己。她心里有些慌,但还是放慢了速度去等他。终于那匹马再也熬不住,前蹄一弯,马身轰然倒地。阿妧心中狂跳,惊呼道:“表哥——”
萧叡反应极快,侧身自马上翻滚而下,轻松落地,随即站起身来。
阿妧迅速勒马转身到他身边,向他伸出一手。萧叡借力而上,稳稳地坐在她身后,一只手紧握她腰身,一只手伸到前方控住缰绳,再次打马转身,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两人一骑在荒原上快速奔驰着,阿妧依旧全神戒备。
这时候,寒风从侧畔呼啸而过,阿妧看见风中夹带着什么东西,凝神细看,是雪花。视线再往前,发现头顶的云层黑压压的。雪下得很快,须臾之间就已经遮住了视线。
这样漫天的大雪,阿妧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萧叡将她搂得更紧,让她的头贴靠在他的胸口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策马疾驰在大雪纷飞的荒原上。很久之后,大雪没过了马蹄,天色将晚,雪仍未停。
眼下的地形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原野了,而是连绵起伏的,两侧的山占据了大半的视线。实际上过了这么久,阿妧的眼睛长时间地对着茫茫白雪,几乎有些看不清了。
于是她闭上眼。整个人都很累,又冷又疲倦。然而身后的人紧紧地拥着她,这样近的距离,她能清楚感觉到他散发出的体温和热气,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隔着厚厚的衣裳传来。
黑马不停地奔驰着,像是要跑到世界的尽头。阿妧几乎已经习惯了马儿奔跑造成的颠簸感,这让她没能察觉到身下这匹马的速度正在渐渐变慢。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萧叡收紧了揽着她的手臂,让她生出一种被紧紧绑缚住的窒息感。
身后传来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让她的头脑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在一瞬间变得压抑而诡异。
片刻后,萧叡在她耳边道:“知道萧叙为什么绑架你吗?”
他说话的时候唇边带着热气,然而被风雪转瞬吹凉,冷冰冰地凝成细小的水珠,消失在空气里。
阿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比先前更冷了,她眨了眨飞雪覆盖的长睫:“我不知道,我从未得罪过他。”
萧叡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你当然没有得罪过他,你只是错在长得太美,入了他的眼。为了将你安全地送回洛阳,我把护卫都留给你,结果在安邑折损了大半,连夏成也差点殒命。你说,你算不算是个祸水?”
阿妧的肩膀轻轻一颤,脸色雪白:“对不起,我……”
“没什么对不起的,反正我也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语调冷冷的。
阿妧先是愣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我怎么了?”
萧叡冷着脸,那一双血色深黑的眼底看不出表情,慢慢用阴沉的声音道:“你跟我第一次的时候没流血,是因为跟别人有过情事,我说得对吗?”
阿妧脑子里轰的一下,一刹那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只有记忆里被她刻意忽略的场景在无限放大、扭曲,瞬间吞没她所有的意识。
恍惚间她又躺在了天青色帐幔下的床榻上,视线一片模糊,却清晰地看见他冷冷地褪去自己的衣衫,将她强硬地锁在他的身下,任意地占有、戳戮。
阿妧的身子在发抖,那一瞬间是真的懵了,她以为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然而又分明得听到对方的声音在说话。
“你那时候才多大?十三?谢昀一定很爽吧?”
——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真的特别喜欢。
“原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尝过了也就那样。”
——你怎么就不喜欢我了呢?
“怎么办?我还是不想带着你一起走。”
——嫁给我好不好?
阿妧拼命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脑子里懵懵的,额角一跳一跳的疼,她听见自己激动地大喝了一声:“你给我滚!”
萧叡把话说完,没有再看他身前的阿妧一眼,语声冷淡地道:“再见。”
翻身下马,抬手在黑马身上狠抽一下,骏马立即四蹄齐扬,往前飞奔。
萧叡站在原地,看见她努力抓紧缰绳,稳住了身子,而后被骏马载着向地平线的尽头驶去。
头顶灰厚的云层覆压而下,北风自他身侧掠过,卷起他的衣角和长发,向后吹去,而身后是荒原万里,风雪千山。
第56章 释怀
萧叡知道自己不该让她一个人走,然而那匹黑马再是神骏,载着两个人速度也会慢上不少。
而且一刻不停地跑了这么久,再这样下去,马的体力会被耗尽,等待着他们的只有被追上的下场。
萧叙是真的想让他死,选的这个地方就是为了防范他们脱逃。一望无际的平原,身后的追兵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她没有察觉到,然而他是做过斥候的人,对两人的处境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在用尽了方法也无法甩脱追兵之后,他尝试着利用时间拉开距离,向着前方视野中的山林奔去。然而千山近在眼前,真跑起来却远远没有那么近。
他明显感觉到身下的这匹马体力已经不行,然而若只载着她一人,它的速度会快上不少。
他选择让她一个人走,因为萧叙的目标本就不是她,他带着她一起才是拖累了她。
雪更大了,茫茫的白雪遮住了视线。他听到身后马蹄践踏雪地的声音,转过身来。数十骑策马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许是萧叙向他们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这些人没有客气,纷纷在马上挥刀向他砍来。
萧叡手里也是一柄长刀,是先前从圆帐里的武士手中抢来的,在第一个人试图靠近他的时候,他突然从全然的静止不动,转而冲杀向前,长刀将马上的人劈砍下来,砰的一声坠落在地,雪花飞溅。
这是第一批追上他的武士,武艺、骑术都不弱,而且是全神贯注地对付他一人。
萧叡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他的体力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连视线都开始模糊,只看得见眼前鲜血四溅,染红了纯白的雪,凝成血花落到他身上。
分不清这血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倒下,耳畔风声都静止,萧叡手拄着长刀,刀尖插在雪地里。鲜血从他嘴角滴落,染红了雪地,而后又被飞雪覆盖。他手捂着胸口,慢慢跪倒在地。
寒冷让他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但他清楚的知道,他伤得很重,有几处刀伤都在要害处,长而深的伤口正在不断地往外涌出鲜血。
他手握着刀柄,试图站起来,然而稍一用力便让伤口处喷涌出更多的鲜血,令他头脑一阵晕眩,支撑不住地倒在雪地上。
他不再试图起身,反正他现在这样子也无法躲过可能追来的下一波杀手,更不可能光靠他自己走出这片雪地,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生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