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友?浅夕忽然失笑:「夕儿有父有母,何来孑然一身之说?再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难道不比什么不知底细的盟友更省心么!」
咬唇脸色一白,韩妙容昂然道:「恐怕姑娘说的大树不那么可靠吧!夫君的心、当家宗妇的位子,她一样也保不住。自顾尚且不暇,能给姑娘什么好处!」
「这些,姨娘不是同样也没有么?」浅夕不无讽刺:「何况姨娘能出现在这里,怕是也知道父亲已经住回闲听苑的事了吧。」
「那都是姑娘之功!姑娘没回府前,老爷连看都不想看那疯妇一眼!」忍无可忍,韩妙容终于尖声失态。
「疯妇?」是说洛氏么!浅夕细眼微眯,冷冷道:「我是该谢姨娘谬赞,还是该责姨娘对母亲出言不逊!」
「姑娘,你不要傻!」韩妙容激动,倾身牵住浅夕衣袖:「那疯妇算姑娘哪门子母亲,她自有两个儿子,怎会对姑娘真心。」
「我不同,我是耕读之家出身,是贵妾。姑娘若肯助我重得老爷欢心,我会求老爷将姑娘归在我名下,必不辱了姑娘身份,将来定亲也可择一户风光人家。」
「且那疯妇已害得我此生都不能生育,姑娘这样冰皎月洁,我是真心喜欢,此生都会将姑娘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姑娘若不信,我可发下毒誓!」
猝不及防,浅夕心头一抽,手脚都有些冰凉。不能生养…一时间,旧事翻腾,没有谁比浅夕更能深切体会这当中的痛楚、遗憾和…自卑。
倘使上一世不是那穿腹一刀伤了她赤宫,令她终生不育,或者她未必没有勇气与命争一争!
「你当真不能再生养?」浅夕声音微颤。
「姑娘可请薛神医来诊!」韩妙容红着眼,指天发誓。
第67章痴人说梦
心有戚戚,浅夕阖眼摇头:「不必了。」
天底下会有哪个还没有做过母亲的女子,肯这样诅咒自己。
韩妙容潸然泪下:「好姑娘,不枉我当年救你一场。不是我居功,当年若不是我处处提醒茹姐姐,姑娘未必能顺利降生,多半也会像我那苦命的孩儿一样,化为一汪血水,无人知晓。」
「如今我也不怕告诉姑娘,洛氏那个疯妇得意不了几日了,她与人结了仇,自有人要置她死地。」韩妙容压低声音,怨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癫狂:「老爷是个冷性子,休了那个疯妇也不会很快再娶,我是贵妾,出身清白,只要我好生服侍,早晚能扶正,到时我就是姑娘一辈子的依仗。」
看定眼前痴人说梦一样的韩姨娘,浅夕好奇:「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不害人,善恶自有天理,会还我公道。我只求姑娘帮我挽回老爷的心,我定然好生伺候老爷,帮衬姑娘。」韩妙容殷殷期盼。
「让我想想…」
晖露园里皓月如银,浅夕立在窗前足足半个时辰,都不曾动一下。
在太后殿外听到自己病情之时,是怎样的震惊无助;将慕容琰拒之门外不见三年,日日蜷缩在病榻上独自舔舐伤口时,是怎样的锥心之痛,此刻都一一忆起来。
「小姐,韩姨娘与你说了什么,你不要理她,这些年她都神神叨叨,奴婢看她多半是疯了。」彩薇看着自家小姐从未有过的伤感眼神,心急如焚。
都疯了么,今日韩妙容不也骂洛氏是疯妇,害了她的孩儿,让她再不能生养?
耳边响起韩妙容那句「我不害人,善恶自有天理还我公道」,浅夕蓦然回头:「她说,让我帮她与父亲重续旧好!」
两个丫头噌得红了脸,彩薇小脸涨得红紫:「无耻!」
夜风拂面,浅夕缓缓踱出院子。
「小姐你去哪儿?」
「走一走…」
「小姐夜里凉,加件披风。」
「小姐,你不会真的要帮她吧…」
三日后,菡萏斋。
浅夕两眼微肿,望着一间青藤爬满的宅院询问:「彩薇,是这里么?」
「是,可是小姐…」彩薇哭丧了脸,恨不能脚下生根,再不前进一步。
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里头寂静无声,清净如一方世外田园。院儿里种满花草,四处花香,韩妙容手持一把水洒,袅袅站在葡萄架下,月白的衣裙随风,竟生出几丝不染凡尘的仙气。
彩薇别了头,固执不肯看她,跌足走得远远的。
韩妙容也不计较,笑望了浅夕:「妙容知道,不出三日姑娘必来寻我。」
顾自在石凳上坐下,斟上两杯花草茶,韩妙容挺止了腰背:「姑娘还有什么疑惑,自管问,妙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姨娘她为何要住去庄子上。」浅夕并不上前,看门见山。
「姑娘果然聪明。」韩妙容凄然一笑:「说什么生了急病,要还愿求福寿,全都是子虚乌有。茹姐姐带着姑娘住去桑园,就是为了让姑娘安然长大,免得被人所害,这也是茹姐姐以死向老爷相求换来的生机。茹姐姐,妙容真是羡慕你,与女儿享了十多年天伦之乐,而今,四小姐又出落的聪明美丽,你再不必担心还会有人…」
「那母亲是如何害你没了孩儿?你又怎知自己再不能生养?」浅夕截住韩妙容的絮叨。
不正常的红潮忽然浮上韩妙容脸颊:「有些事姑娘年纪小,还不懂。我,我偷偷诊过几个大夫,都这么告诉我…姑娘只管信我就是。」
韩妙容一脸难言之隐,浅夕也不深究:「好,既是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我不问也罢。那你说说,母亲与人结仇,仇人是谁?如今母亲诸事顺心,又得父亲怜惜,那人真有能力将母亲扳倒?」
韩妙容身子微晃,眼神闪烁:「我不能说,横竖用不了几日,姑娘自会知道。她的手段我已见识过一次,不达目的绝不会罢手。」
起身朝浅夕走近几步,韩妙容焦急中带了几分低微:「姑娘也不必信我,我只是求姑娘助我得老爷喜欢罢了,多个朋友、多条后路,对姑娘没什么坏处是不是?姑娘可成我,亦可毁我,倘使日后发现我虚言欺骗,姑娘自当弃我如敝履就是。」
真是会说话,浅夕忽然勾唇一笑:「韩姨娘就这样信我?」
「洛氏那个疯妇一无是处,老爷对她早已死心,姑娘都能助她起死回生。何况老爷只是恼我当年因为茹姐姐的事多了几句嘴罢了,只要姑娘肯为我出面,老爷一定会宽谅我。」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犹可见当年娇颜俏丽。
「好,明日庄公府晚宴,父亲赴宴要晚归,吩咐了留门。姨娘可去二门等候,至于见了父亲该怎么说,就看姨娘自己了。母亲那里,我会设法稳住,让姨娘安心与父亲一诉衷肠。」
浅夕神色平淡,韩姨娘却如遭雷击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快,姑娘真肯帮我!」
「怎么,韩姨娘不信么?」
「信,我信!」韩妙容不假思索。
十年了,这种跟自己影子说话,坐在窗前等天亮的日子,她过够了,只要有一线希望,现在就是刀山,她也要翻过去搏一搏!
「那韩姨娘就好好准备吧。」唤了彩薇转身离开。
韩妙容欢喜得花蝶一般飞扑回房里,根本不曾听见身后那声清浅的叹息。
翌日,庄公府家宴。
文人夜饮,酒醉疏狂。任秦修言极自律之人也醉意微醺,过了子时才回到秦府。
候在二门里,韩妙容远远看见,那道风姿秀挺的身影扶着侍儿墨香信步踏月而来,一时连呼吸也忘了,贪婪地盯着那双温雅含笑的眼,如同溺水之人一般,万劫不复。
酒意微燥,秦修言心中惦着娇妻,脚步又快了两分。
进了二门,墨香自行退下。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迎上来似曾相识,月暗灯昏,秦修言倚身扶着她瘦弱的双肩才认出人来。
「妙容?你何故在此!」
第68章孽恋情炽
酒气喷洒,沉热的手压在肩头,韩妙容咬唇抬眼就见秦修言亮如星辰的眸,里头的怒气因着酒意带了几分孩子气的困惑。
「老爷宴饮夜归,夫人让我来迎一迎。」韩妙容极轻的声音在夜晚里如羽毛抚过耳畔。
低低一叹,秦修言伸手推开,稳住脚下的趔趄:「妙容你不要一错再错,去叫蓝蕙来。」
四下寂静无人。
月光勾出秦修言清俊的侧影,仍是当年秀比松竹,淡如冷梅的谦谦君子。若不是这样一个人,她纵然家道中落、举目无亲也不会甘愿做妾!
「言郎说『错』?」珠玉般晶莹的泪珠乍然滚落,韩妙容身姿单薄,月白的宽袍被夜风一吹,似乎下一瞬就要随风化去:「不知是容儿遇错了,还是嫁错了…」
秦修言眼神一晃。十多年前,他也是偶然见到这样作少年学子打扮的韩妙容。月白的宽袍罩住女子的玲珑,欲遮还休,长长的青丝缎带挽住一头秀发,巴掌大清秀俏丽的小脸上不着粉黛,干净得想让人拥有、私藏。
或者才子佳人,连老天也肯为月老。
韩妙容无依无靠,是千里迢迢来京城投亲,眼见着年纪渐长,同姓族亲韩大人便做主替她做媒,说与秦修言为贵妾。虽有些委屈,但胜在郎情妾意!月下填词,西窗画眉,也是一桩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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