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上一根横生的枯松,丹姬身上除了皮甲遮蔽的位置,衣裙已经褴褛狼狈,露出不少春光。
身姿曼妙,冰肌红唇,丹姬这般执鞭站在崖壁中间,微张了檀口,心膛起伏喘息…一直追击的燕军不由停住,眼中兴味。
不待他们出言调侃,丹姬妙目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而后便挽唇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明媚笑容,颤巍巍拈起左手兰指,歪头看着所有人。
燕军将领只觉她手势、笑容都有说不出的诡异,东方第一缕晨曦也照进了山谷。
就在丹姬的兰指轻拈处,有一线亮光闪过。
燕军将领恍然大呼:「不好,快!撤退…」
然而,入谷已深,队伍被拉成长长一条,现在言退,谈何容易?
马踏嘶鸣,调转的马头,将地上未死的同伴踩成肉泥。
灰衣死士也明白了丹姬的计划,乘机朝山谷另一头猛撤。已然伤势严重的死士,则与燕军死死缠斗在一处,教他们脱身不得。
燕军士气溃散,哪里还有心周旋,不少人都攀上崖壁,妄图从人头顶退撤出谷。
看着蚂蚁般四散的人群,丹姬唇畔血迹,眸光清冷:「既然都追了这么远,就别那么快走!」
尾指猛勾,「轰」的爆炸声惊天动地。
方才她刻意挑衅,又故作节节败退,都是为了将燕军引进山谷深处,然后借着奔逃,一路布下雷阵。
当第一声爆炸响起时,丹姬便如一只断线风筝般,朝后飞飘而去。
「轰、轰、轰」
雷阵接连不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谷中所有燕军、灰衣死士,包括丹姬都卷进炙热的尘雾里。
两侧山崖被炸出巨大的坑洞,将山谷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远远的谷道上,浅夕也听到了爆炸声。
「停下!」
从车帘中探出头来,浅夕朝八名灰衣人疾喝。
「夫人,此处不可停留,我们还有下一处接应之地,快马加鞭的话,今日午时前便可以赶到!」为首的灰衣人机械无情的回答。
「那你们走好了,本宫在此等丹姬!」
根本不给灰衣人思考的时间,浅夕一矮身,就从损坏的车厢后滑下,从容立在道中,目眺远方。
一夜奔波变故,浅夕的脸色有些微白,目光却依旧清远明亮,恬淡的仿佛此刻她仍在大宫中闲庭信步,周遭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这样的目光打动。
为首的灰衣人脸皮抽动两下道:「以丹姬姑娘的脚程,到这里只需一炷香工夫,咱们等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浅夕信心满满。
晨光铺满大地,连谷底的阴冷都被驱散。
当丹姬拖着沉重的脚步,和四五名灰衣死士艰难前行的时候,忽然就见远方的谷道上一道素雅的身影,如一道亮光,照进人心底最柔软处。
已经快要歪倒的马车,八名灰衣死士环立,浅夕端坐在一块铺了软褥的石块上,安然等候着亲人归来。
丹姬心头一热,脚下已是踉跄。
…
经过简单的休整,马车再次启程了。
丹姬半趴在车厢里,凌乱的头发覆盖了她美丽的面容,背后千疮百孔的炸伤,触目惊心。
几乎将所有随身药粉都洒在丹姬背后,鲜血仍然从一个个小洞里不住涌出。
浅夕稍懂金创外伤,这样的伤势…实在不太乐观。
第560章误终身
「丹姬,振作一点。」浅夕怕她就这样一觉睡去,从此不醒。
痛苦的闷哼,丹姬无力的侧过头,满眼歉疚:「主子,是我连累了你。」
平素里活动乱跳的人,转眼就奄奄一息,浅夕心头酸楚,和婉摇头道:「莫要胡思乱想,就算没有你,我这次出宫,也是去不了淮安郡的。董惟元现在只敢暗中动手,就是弄不清楚这当中的缘故,抓不住我的把柄。若是让他知道我去了淮安,岂非不打自招!」
所以,她才忍痛将宝儿送回宫中,自己则遣退天枢阁暗卫,转而改由元这些灰衣死士来「护卫」,一路朝相反的方向去,误导董惟元,再伺机脱困…
对于浅夕精密而面面俱到的应变,丹姬不禁叹服。
「说到底,我终究还是欺骗了主子。」
折服归折服,然而背叛就是背叛。
阳光透过车帘,照在丹姬血肉模糊的后背上。
浅夕眉尾不可微见的一抖,眸光愈发迷蒙柔和:「所以,你更要坚持下去,快些好起来!我之所以敢跟他们走,皆是因为你在,不然以我身怀六甲之身,如何脱困?」
傻子也听得出,这皆是鼓励之言。
丹姬努力仰头看进浅夕眼里,振奋道:「主子真的不怨我,肯原谅我了吗?」
「你若没有苦衷,也不至于此。」浅夕微笑心疼,佯嗔:「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待本宫看看要不要恕你!」
再不说,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吧…看着浅夕熟悉无比的笑颜,丹姬只觉万般伪装、千种顾虑这一刻都可以抛却了。
「主子想听,我就讲…」
原来,当年在香山圣地之时,丹姬就认识了元阶。
事情起于一桩盗药事件。
那时,元阶还是翩翩少年,去了乌伦都游历做客;而丹姬正是香山圣地极富潜力的丹庐弟子。
一次夜间,丹姬替同寝的师妹值守丹房,不想竟遭遇两个小贼。彼时丹姬就已经功夫小成,仗着地形熟悉,硬是将两人耍得团团转。
待到玩够了,丹姬便想着一举将两人擒住,交予大师姐发落。
哪知大意之下,其中一人忽然发难,竟一把将她抱住,另一人则逃之夭夭。
出于本能反应,丹姬伸手就去摘小贼脸上的黑布。
那晚,只有淡淡的星光,可是丹姬还是在揭开黑布的那一瞬,瞪大眼睛,呆住了。
温润如玉的脸,星子一般的眸,薄唇润如蜜蜡,气息清冽似二月白梨。这真的是男子的面容么?什么叫君子如玉,丹姬那一刻终于有了刻骨铭心的认知。
神魂离体,天堂地狱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丹姬傻傻的脸红心跳,根本不知就是这一眼,就教她误了终身…
完美无缺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贴近,敲金断玉也不足以形容的嗓音在她耳畔轻语:「你眼睛生的很美,功夫也很好!」
心如撞鹿,丹姬面红耳赤,下意识按住自己脸上的面纱丹庐的弟子皆是少女,从来都是轻纱覆面。
「别怕,我不看。」元笑着缓缓松开自己的手。
丹姬怅然若失的同时,也找回了些许理智:「你…你看起来不像坏人,深更半夜到我们丹庐来做什么?」
眼中闪过一道阴影,元神色淡了几分:「家母多年咳疾,配药尚缺一味玉丝子。」
果然还是来盗药的!
丹姬不悦撅嘴:「那你白天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求药,非要晚上…偷?」
冷星般的眸忽然一笑,又弯成细细的月牙,看住丹姬轻语道:「我银子不够,你能帮我么?」
分明是矜贵高华的人,用这样的口气说起话来,简直就像是调戏!
没有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抗拒这样的温柔多情,丹姬暗自盘算着存在妆匣子里的那几张银票,咬唇问元:「那你有多少?」
几粒带着体温的银锞子,搁在了丹姬掌心。
丹姬掂了掂:「委实不够,不过念在你一片孝心,玉丝子给你一枝也使得。」
元顿时眉间喜色。
叮嘱了他莫要再乱闯,务必躲在这里等。丹姬揣着一颗羞涩悸动的少女心,匆匆出去取药。
依她所想,一枝玉丝子虽然价值不菲,但是自己还算垫付的起。明日只去求了大师姐,说是给家里人拿去救急,大师姐必然会奏明师父,半卖半送舍予她丹庐可不稀罕这等凡品药材。
还沉浸在厚德行善光环里的丹姬根本不知道,这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已开始朝着不可逆的方向转动。
在她为元精挑细选药材之时,小师妹赶去丹房轮值,被元与那心腹侍卫灭了口!
情急之下,元总觉死去的女孩有些不甚对劲,身上也没有搜出他刚才给她的那几枚银锞子。无奈女孩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一模一样的装束衣着、相仿的年纪,实在教人难以区分。
且临死前,小师妹捏碎了一枚雷火弹,响声和浓烟都让元无法多逗留。
等丹姬听到响声,奔回丹房时,小师妹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没气了。而丹姬手里,还握着一株百年玉丝子。
先后赶来的师姐、师妹们,全都看到了这一幕。
丹姬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本就性子偏激,那一刻她破窗而出,想到的根本不是逃走,而是想要去追上元问一问,小师妹的死,究竟是一个误会,还是他根本就想要杀她灭口!
可惜她这一走,不仅没能追到元,连小师妹的死也落在了她头上,说她是偷药不成,杀死同门,故从此逐出香山圣地,见之可诛。
后来,在她九死一生之际,被靳寒所救,培养成了姬欢的「影」。
旧情如梦,丹姬久久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浅夕忍不住问道:「那你可知,在你走之后,丹庐查验,还丢了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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