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夜,他在病榻外的屏风下「强宠」了前来侍疾的兰贵人后,明帝再也没有心力支持到慕容琰回京,一命呜呼了。
他却捏着寻死觅活的兰贵人的下颌调笑:「兰儿这下可是立了大功!早知道老头子快死了还这么有血性,本宫就该早些召了你前来…」
最后,兰贵人不堪侮辱,怀恨抱冤,咬舌自尽。他便着人缝了兰贵人嘴,用白绫挂在明帝寝殿里,对外宣诏:美人殉情,追谥「兰妃」。
凡此种种,他做起来一贯驾轻就熟。
并不是明帝和丞相都瞎了眼,认不清贤良,选错了储君;也不是一日之间,他就从勤勉恭俭变得阴狠暴虐。只因为他是皇子从懂事开始,在和一群兄弟、叔伯子侄的撕咬争斗中,他就学会了多疑和狠辣。除了自己,他不会让他的真心,暴露在任何人面…直到他能得偿所愿,登基为帝!
可是现在,当天地万物都仿佛被他踩在脚下时,他的身体却开始悄悄腐烂。唯一能给他信心和安慰的儿子,刚才还玉树海棠一般,向他谦恭行礼,这一刻就黑紫斑斓、不省人事的倒在他怀里…
「呵,呵…」
冷硬麻木的舌头,只能发出气流的声音,太子俭的身子开始抽搐,湿漉漉的眼睛明亮如一只无辜的小鹿,努力偎进惠帝怀中,想要汲取温暖和保护。
惠帝生疏地揽住慕容俭,明帝弥留前死不瞑目灰败的脸和儿子求生若渴冀盼的眼神,在他脑中交替闪现、旋转贴合,惠帝头痛欲裂,晕眩到几乎要呕吐。
浑浊的眼角泛起泪光,惠帝喉中发出不可思议的哽咽之声。
「俭儿不怕,父皇会救你…太医,太医」
陈太医两眼猩红,跌跌撞撞奔上玉阶,抖着手,几次捏了太子俭的手腕,都拿不稳脉。
太子俭却猛地一挺身,一口黑血喷的惠帝满身满脸,瞪着眼,软倒下去。
呆楞楞的跪坐着,惠帝只觉自己臂弯里狠狠一沉,仿佛心也被一同压碎了。
泪珠带着水光,从太子俭睁着的眼角滑落,没入鬓发,少年明亮的眸子如同暗下来星子,闪烁几下,熄灭成黑洞。
陈太医身子剧烈的抖了抖,勉强托起少年的后脑,俯身看了一眼,叩头沙哑道:「皇上…殿下他,去了!」
赵怜儿捂唇惊骇,失声痛哭。
太子死了。
赵家彻底完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兽一样的仰天哀嚎,惠帝抱着慕容俭纤瘦软软的身子,哭号嘶喊。
「太子殿下薨了,太子殿下…」
「太子啊…呜呜呜…」
群臣哭喊成一片,一声声怪异的腔调,冲天而上,就像老天爷在嘲笑大燕嘲笑为君不仁,嘲笑为臣不忠,嘲笑他们乐极生悲,嘲笑麻木的人们不见棺材不落泪…
悲从中来,浅夕指甲掐握着手心,想努力摆脱眼前的悲恸。大燕的君臣民心,不能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变量打到摧毁,不能啊!
琼花扶紧浅夕的手臂,替她撑住摇晃的腰肢。
还未及开口,惠帝忽然一阵胡乱抽动,太子俭的尸体,翻落在玉阶上,惠帝就这样以跪坐的姿势,抽搐怪叫,仿佛有万支利箭,正朝他当胸射来。
第509章中风
所有人都傻了眼。(千千)
陈太医看见这等情状,顿时老泪纵横,扑去药箱处取了金针来,就扬声唤四喜。
两人合力按住惠帝,几针下去,惠帝便翻眼不动,晕厥无声了。
浅夕又惊又疑,上前询问。陈太医只是微不可见的摇头,眼神里已是绝望之色。
琼花忙帮着圆话道:「娘娘保重啊,皇上已经悲恸过度晕过去了,娘娘可不能再这个样子,宫里还要娘娘主持大局呢!」
四喜也觉出什么来,连连点头,又喊着召步辇。
这等时候,惠帝又状况不明,浅夕必是要跟着去广阳宫的。可怜,太子俭的尸体还躺在冰冷的玉阶上…
「贵妃娘娘,皇上龙体要紧,太子殿下的后事,就请交于臣妾吧!」裴颐华闪身而出,叩首道:「臣妾自小出入宫中,还认得几个人,如今宫中多事,臣妾只求徐姐姐和赵贵人襄助,必然将此事办妥!」
心中一暖,浅夕只听裴颐华要的这两个人,就是极有分寸的。
现在宫中除了刚生产的柔妃和怡妃,就是徐嫔资格最老,赵怜儿更不必说,是太子外家人。由她两人扶助,事情先顺了一半。
「难得你这份心,」浅夕颔首,又唤来尹荣道:「去传殷太常与宗正大人前来,太子殿下之事,就托于他们了。待皇上缓过来,本宫就去看太子…」
说着声音已是哽咽。
尹荣也抹着眼泪应诺。
丞相秦鸿谦已在阶下安抚百官,浅夕看一眼乱糟糟的人群,情绪跌入谷底…这一劫,大燕终是避不过去了。
陈太医、四喜却顾不得那些,慌慌张张抬了惠帝一路往广阳宫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广阳宫,浅夕一个示意,秦阆便将内殿守得铁桶一般。
惠帝仍然昏迷在榻上,面目却奇异的扭曲着。
浅夕声音冷涩,漠然望了陈太医道:「皇上到底怎么了,说吧!」
陈太医一个哆嗦,脸如死灰。
浅夕反倒悠闲坐下,冷不丁勾唇笑了一下:「医者医病难医命!到底什么情形,陈太医不说个病症出来,本宫怎么跟群臣和天下人交代?」
陈太医头都不敢抬,根本不知道这位娘娘什么意思!皇上的病一直不好,这次更是雪上加霜…按理,治不好龙体,他这个太医就是死罪,但什么叫「医者医病难医命」?难道郁贵妃是想放自己一条生路么!
到底忍不住抬了眼,只见面前华服高贵的人脸色平静的没有半点杀机。
陈太医心里渺渺生出一线希望,字斟句酌道:「回禀贵妃娘娘,皇上之症是中风。」
「中风?!」一时情急,四喜脱口而出。
怎么会是中风?皇上年纪轻轻,才三十多岁…当年先帝年迈,才会中风,然后就一病不起。若是皇上也中了风,那岂不是…
陈太医惭愧点头道:「这病本就不是一日之积,几月来,皇上身患恶疮,久久不愈;为了控制病情,用药又一直颇重。是药三分毒,皇上身体亏空的厉害,哪堪受今日这样的打击!悲恸欲绝之下,便…」
以袖掩面,陈太医伏地哭泣:「都是老臣无能,请贵妃娘娘治罪!」
竟然真是中风,浅夕冷眼瞧陈瑞的样子,应该不是撒谎。别的不说,只太医署这么多太医,旁人连个中风也看不出来么?陈瑞既然确诊无疑,应该错不了。
这倒歪打正着,省了自己再折腾!
念及此处,浅夕修眉一竖,便佯作震怒,重拍身边几案道:「这怎么可能!以陈太医的意思,皇上竟是无药可救了?陈瑞!太子刚刚才薨了,你又说皇上要驾崩,你怎么不摸摸你项上有几颗脑袋,小小医正,也想惑乱我大燕么?」
「不!不…臣不敢。」一席话吓得陈瑞咚咚磕头:「皇上不是无救!皇上到底年轻,只要好生将养,虽然可能会行动不便、言语困难,但眼下,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当真?」
「老臣以性命担保!只要不再受刺激…」
浅夕这才阖目叹息,良久道:「起来吧,这都是天意!也不怪老太医…好生给皇上诊治吧,本宫也该去看看太子了!余常侍,你送送本宫。」
「喏!」
各人都是精疲力竭。
陈瑞汗湿衣背,跌坐在地上。
余四喜神色恍惚,扶了浅夕出去。
走到廊下,秦阆正守在阶前。
浅夕便回头低声嘱咐四喜道:「余常侍,你是跟了皇上十来年的人,皇上今日这个状况,若是透露出去半分,明天大燕就大乱了…这些日子,就让卫尉大人守着这里,皇上身边除了太医和贴身的几个人,旁人一律不许靠近!」
四喜连连点头。他敢不听么?皇上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他一条贱命就全捏在这位娘娘手中!
浅夕想想,又道:「至于丞相大人那边,本宫亲自去说。毕竟老丞相也是耳顺之年的人,话说得太急,怕他也是受不住的。秦相是我大燕国的中流砥柱,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有事!」
「娘娘所言极是,奴才自当管住自己的嘴和广阳宫的人!」四喜保证。
浅夕这才点头离开。
另一边,太子薨逝、惠帝昏迷不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东都。只怕再用不了十天半月工夫,北方六国就会都知道了这对大燕眼下的战况委实不利,秦鸿谦应该会想尽一切办法,尽量封锁消息,延缓扩散,为慕容琰争取一些应对的时间。
对于这一点,浅夕还是很放心的。
现在,她真正着急的是,是宫中所有的计划都要打乱提前,而慕容琰的仗恐怕要拖的更久,更困难了…
脚步有些沉重,一路回悦仙宫,浅夕一路告诫自己莫要被任何情绪左右,要稳住!现在输赢得失,尽在一线之间,她容不得半点错处!
桐花殿里,秦月澜仍在安睡之中,曲婆一直贴身照顾。
丹姬见了浅夕,便现身出来,一脸凝重道:「太子薨了?怎么会这样?庄妃哪里来的这等见血封喉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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