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下来,陈太医对秦月澜这一胎越发看重了十分。浅夕稍稍心安,忙着准备出宫之事。
见着浅夕手忙脚乱、满脑子颠三倒四,秦月澜躺在衾被中,雪白着一张脸,仍是不忘取笑她。
浅夕耳后通红,挤到秦月澜榻边:「今晚还是我陪着姐姐吧,万一你哪里不适,我也好照应!」
说到底,浅夕就是不放心。
秦月澜却极嫌弃的赶她:「我身子不便,一人睡着正好,你却要来扰我!」
想想也是,初夏的天气,渐渐已经开始燥心了。两人挤在一处,保不齐孕妇会觉得气闷的很。看着秦月澜眼中嫌弃,浅夕只得作罢。
夜里问曲婆,秦月澜产期便是这两日,只是眼下还没看到发动迹象。
浅夕打定了主意,明日只出宫两个时辰,见一面慕容琰,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再让他瞧一瞧宝儿,就赶紧回来。横竖他们来日方长,秦月澜分娩却是如渡劫一般!
吩咐了贴身宫女,包括琼花在内,全都留在秦月澜身边,随时照看,帮着翻身、伺候。浅夕自己则第二天天不亮,就带了宝儿一道出宫去会慕容琰,名义上,自然是替秦月澜到灵谷寺求皇嗣,祈平安!
阖宫妃嫔知悉后,凡与秦月澜交好的,也都去了神明殿为她祈福。
天边朝霞冉冉,吞云吐瑞。
銮驾出宫,一路朝灵谷寺急赶。山下绿树苍松,雾气犹未散尽,远远便闻听寺中钟声。
襁褓中的宝儿「咿呀」醒来,乌溜溜的大眼到处乱看,十分新鲜,浅夕与芳怡都被她逗得,低头莞尔。
一时到得地方,浅夕下车进了山门。寺中一干僧众早已被驱离避见,只剩几位有道法师留下,住持事宜。
香火事先都准备好了,浅夕虔诚行礼,参拜完诸佛,法师们便开始诵经,浅夕就与芳怡悄然离开。
玄机六影早已等在寺后接应。
众人汇合后,折去一处水畔。树木掩映中,一院从前僧人清修的僻静禅房已经打扫洁净,想必就是安排会见的地方。
浅夕抱了宝儿,去屋内等待。
怕浅夕焦急,玄枭禀说,一会儿有小船顺流而下,人很快就到。
浅夕点头。
将密见的地点选在河边,多半是为了便于慕容琰离开。虽然说谨慎些没错,但是这般行事的作风,怎么看也不像慕容琰素日所为。
不禁有些心生怀疑,偏芳怡、玄枭又一点儿破绽没有,浅夕什么也没问出来。再细细回想,那密信绝对出自慕容琰之手无疑的,芳怡、玄枭也是可信之人,慕容琰的天枢阁岂是浪得虚名?定是当中出了什么问题,芳怡、玄枭也未必知情!
横竖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浅夕索性定下心来,抱紧宝儿,坐在房中,侧望着窗外清粼粼的一带水。
少顷,一只形制普通、结实宽敞的木船从上游驶下,瞧这时间掐的,倒好似一早在上游等着一般。
浅夕心中陡然失跳,将宝儿递在芳怡手中,自己则站去窗边,目不转睛望着木船靠岸。
不大的船舱里,闪过几人身影,隔得远,也看不太真切。
船老大跳上岸,搭好舢板,接着两名随侍护卫模样的人,便扶了一袭藏青斗篷的「慕容琰」,从船舱里出来。
玉指不由自主扣紧了窗棂,浅夕只见「他」脚步缓滞蹒跚,身形竟然消瘦了一大圈果真还是出事了对不对?是在战场上受的伤,还是回京的路上遇袭?!
浅夕脑子里嗡嗡直响,几乎不能正常思考。
生生压下冲动,看他们一步步走近,浅夕深吸了几口气,握着心口,命玄枭开门。
几个高大身影已经到了门外。
玄枭开了门,逆光之下,「慕容琰」紧紧拉着斗篷,默默站在门内一言不发,看不清面容。
玄鹰进来,拉走了愣愣的玄枭。除却芳怡还抱着宝儿,其他人全都退下,去了门外守卫。
屋内弥漫起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浅夕忽然就迟疑了:「你,你…是谁!」
第494章历尽劫波
苍白的左手抬起,将遮去大半张脸的笠帽掀去,泼泼洒洒的漆发随意被一根缎带系住,脱去稚气的面容深刻而有棱角,坚毅的唇畔是历尽劫波后的桀骜与不屈。
浅夕猛地掩住嘴,无意识朝后退出几步,抵在身后的桌沿上,满眼不可置信!
来人也用同样的眼神深望着浅夕,目光仔细扫过浅夕脸上每一个细节,最后落在浅夕身后,芳怡的怀中襁褓中的宝儿正热烈的挥舞着小拳头,小嘴噗噗喷着口水,无比欢实。
芳怡也呆了,他,他,他不是…怎么会?
另一边,浅夕已然热泪盈眶。
豆大的泪珠滚落跌坠,就算失声痛哭也不为过…
她的毓儿啊,终于回来了!
「姐姐。」
白毓仿似古井无波的嗓音,磁沉厚重,却带着少许试探的颤抖。
再也按捺不住激动,浅夕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着,凝噎无语。
忽然觉出手中异样,浅夕托起白毓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臂,终于哭出声来:「你的手,手这是怎么了?」
想起他刚刚下船时的步履蹒跚,浅夕越发失控,泪流满面抱了白毓,浑身上下的检视,末了,双手抚了他消瘦的脸颊,哀声道:「是谁伤你!告诉姐姐…都是姐姐不好,才让你受这么多苦…」
真情流露,一如过去似曾相识的无数个瞬间。
「姐姐!」
终于得到了确认,白毓一把将浅夕抱在怀中,强健的左臂将浅夕箍得生疼:「现在再也没有人能伤我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姐姐!」
昔日少年已经成长,山峦一样的肩臂将浅夕圈在怀中,俯首在她耳边誓言铮铮。
积压在心头的一方大石终于搬去,浅夕骤然放松,如小时候一般抱着幼弟,泣不成声!
…
姐姐,弟弟!
更震惊的当属抱着宝儿的芳怡。
永安侯白毓几乎是在太后宫中长大,她如何会不识得?方才白毓掀开笠帽的一瞬间,她就把这个黑瘦了许多的男子与那个风姿温雅的少年联系在了一起。
可永安侯唯一的姐姐不是端静公主么?
难道郁妃娘娘她…这不可能!端静公主明明已经薨逝多年!
可人是王爷千里迢迢送来的,还费尽心思安排他们姐弟相会,显见得王爷是知情的。
抱着宝儿,芳怡跌坐在椅子上。
实在太匪夷所思,难怪王爷对娘娘这般一往情深。原来不是时异情移,而是情深无俦,至死不休!
「这是谁?」
芳怡还在神游天外,白毓已经漠然指了指她怀中的孩子。
浅夕泪眼浮起一抹温暖,还未说什么,芳怡已经从白毓身上感受到一丝危险,忙护紧宝儿接了话,勉强笑道:「这是王爷与娘娘的宝郡主!」
「郡主?」白毓微微眯眼。
宝裕公主的册封诏书晓谕四海,他想不知道都难,却原来是慕容琰的孩子!
心中不禁愠怒,数日前,他听慕容琰说姐姐就是宫中的郁妃,还以为是姐姐要为自己要报仇,所以舍了与慕容琰的旧情,处心积虑留在宫里。但是现在,既然这孩子是慕容琰的,那就说明姐姐的身、心都已交付于裕王,如此,慕容琰怎么还能放任姐姐在宫中为妃?!
想着姐姐要每日在那个昏君面前强颜欢笑,白毓就一股热血直冲向头顶!
「姐姐也不必回宫了,我这就去杀了那个昏君,送姐姐去淮安!」
「毓儿,你冷静些…」浅夕终于感受到白毓身上的杀气,握了他粗糙的掌心安抚。
白毓眼中火苗愈盛:「姐姐你放心,我已学足了二十六路奔雷剑,宫中的地形我熟,杀那昏君易如反掌!」
「胡闹!若是杀了他便可了事,王爷早就让六影动手了!」浅夕眉宇焦急,眼中微愠。
「他?哼…他就惯会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白毓嗤之以鼻:「若是他早做决断,我与姐姐何至于沦落如斯!姐姐上辈子便该是他的正印王妃!现在不止要屈尊庶妃,还要替他在宫中策应,若我是他,早已羞惭至死!」
「毓儿!你…」
浅夕吃惊,指责的话却说不出口。
天底下,只有她这个亲姐姐才知道白毓对她是怎样的孺慕情深,明明是贵公子哥儿一样的温雅性情,现在却落得个落拓不羁、愤世嫉俗的性格。
要吃多少苦,才会有这样的改变。浅夕心中抽疼,黯然神伤:「你这是在埋怨王爷,还是埋怨姐姐…」
白毓猛地抬眼,忽然意识到什么,紧闭了唇。
上前携住他的手,浅夕眸中雾光尽散,深深望进白毓眼底:「毓儿,你信不信姐姐?」
「信!」想也不想,白毓就顺口应下。
「那你就留在东都,姐姐要给你、给父亲、给三万白家军一个交代!」
「姐姐,不用…」
「方才你还说信姐姐!」
「好…」
白毓垂了眼。
其实,他最恨便是这东都,因为他此生几乎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汇聚在此。甚是当年父亲战死,都没有后来那些苦难和丑恶更教他难过,因为当年他以为父亲是殉国了,虽然伤心,却很荣耀…但是真相却那么残酷,狠狠击碎了他世界里的一切高尚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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