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严若儒刮目相看的同时,柔妃不觉生出几分信任和赞赏:年轻人就是比那些老太医更具胆色,若是陈太医,莫说是国事朝政,便是连与皇上有关的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且严若儒此番献计,摆明是在向她示好投诚,这一分主动,更令柔妃满意。
很快,华宫的耳目就活动起来,大把的银钱花出去,柔妃毫不肉痛,银子这个时候不花等到几时,儿子还没影儿,女儿不能再被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平静之下,到处都是暗涌,东都城外松内紧的气氛,便是深处在裕王府的浅夕,也隐约感受到了。
夜阑人静,从慕容琰怀中轻轻挣脱出来坐起。浅夕支肘侧看了慕容琰坚毅俊朗的脸庞,若是平日,只怕他早已伸手将她揽回被中,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委实辛苦地紧。
浅夕心中疼惜,从她嫁到裕王府来,就被慕容琰保护的太好。
不管是毓儿的安危,还是他们姐弟的父仇,都被他一肩担起。自己倒像个局外人,每日看他忙碌。
穿了小袄抱膝坐在慕容琰身边,浅夕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也不晓得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他既然说不想忆起伤心过往,那么自己就不提。
心中一片柔软,浅夕觉得人的成长真的是很奇妙的事,从前她因为母亲去世的早,所以一直坚韧、好强、倔强,可是弟弟畏她,慕容琰也因她苦闷伤情,孤寂一隅。
重生之后,她就变了,变得得洒脱了许多,不再难为自己,也甚少强迫他人。于是在秦家,她得到了父母怜爱和兄长疼惜;现在,她又嫁入裕王府,不能不说是一偿前世所愿。
此刻,看慕容琰这样煞费苦心,浅夕觉得,便是他不能迫惠帝写下「罪己诏」,她也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埋怨。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抚慰毓儿的愤怒。
然后,她便设法让毓儿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地,再跟着慕容琰携手同游,如他所言:一起去看黄沙大漠;去瞧红斛结籽;去踏寻芳踪赏天香牡丹…
慕容琰发现怀中空空,乍然醒来时,便看见浅夕坐在身边,这样一脸傻笑地看着自己。
乌发如绸,笑靥如花,娇娇柔柔的小身子,恨不能让他藏进心房里。
撑身起来,将浅夕抱在怀里,慕容琰满足的阖眼。大手滑入她暖热的小袄中,尚且迷糊低哑的声音里带了哄慰:「怎么,又睡不着么?」
按住他在衣内捣乱的手,浅夕悄悄撇嘴,敢情两人敦伦亲热,倒成了他哄她入睡屡试不爽的法子了,她就这样没出息?
坐直身子,推开他些,浅夕微微一笑:「可能是晚间多饮了茶,现在却困了。」
解了小袄,扑进他怀中,两人齐齐倒在枕上,然后浅夕就一动不动窝在慕容琰怀中,慕容琰稍有动作,她就发出愤怒小兽一般的鸣呜。
慕容琰试了几次逗她,又闷声笑了许久,才亲吻了她的鬓发睡去,这些日子他实在累坏了,事情任然没有进展…
夜寂静,却并不平静。
城北杏林巷,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设法翻进一间小院儿。
「骆叔,怎么是你?」
被惊醒的严若儒,忙拿来墙梯,扶了老骆勉强下地。倒在院中,老骆终于一口鲜血喷出,被腰带缠裹的颈上也渗出点点血渍。
严若儒伸手解开,赫然看见一道两寸来长的伤口。
「小少爷,」老骆一把拉住严若儒要去取药的手:「他们已经找到老奴,只怕很快就会查到少爷身上…」
第198章相思为疾
说着,老骆又呕出一口鲜血,多半是被内力震伤了脏腑。
严若儒微微心惊,老骆的功夫他是知道的,能将老骆伤成这样的人,一定是一等一的高手。而那颈上的伤则多半是老骆被人制住后,拼死逃走造成的。
由此亦可见,追击老骆之人的目的是什么,要活口!
现在一个惠帝,一个裕王。一个想要遮掩罪行,一个想要曝光真相,自然都在打严家的主意。
「少爷…快南下吧,老奴就是来报个信,往后老奴不能再在少爷身边服侍了…只要老奴一死,那些人断了线索,便可以拖延一时,足够少爷到南边去安置妥当。」
老骆说完,就挣扎着朝外走,随后又无力的扑倒。
冷冷地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老骆,严若儒似乎自语一般哂笑:「拖延一时?那些人不达目的怎肯罢休!」
眯眼静立,灯笼映着严若儒面如冠玉的脸竟显出几分森然狰狞。
转身进屋,从百子柜的暗格里取出一只木匣,底层有三五封陈旧的信函。严若儒取出两封来放进怀里,然后又拈了两根银针去小院儿。
银针扎在老骆顶门和人中上,老骆的独眼掀动几下睁开。
「骆叔,你在何处与他们交手?」
「油坊胡同…」
银针撤下,老骆又晕厥过去。
严若儒仍将那解开的腰带缠在老骆颈上,将人一把扛在肩上,吹灯出了门。
赶一辆青布小车,到了距离油坊胡同两三里远的地方,严若儒找到一处死巷,将老骆放下,取出了怀中的信。热门捏住信函中关键的几处,严若儒从老骆身上摸出火折子,点着了信函的其他部分,而后塞进老骆手中攥紧。
火光在严若儒乌洞洞的瞳仁里跳跃,如同鬼火一般。火光熄灭,严若儒便在老骆心口扎了几针,昏厥的身子抽搐颤抖几下,大口的鲜血从口唇溢出,颈项上的伤口也鲜血汩汩。
严若儒头也不回,驾了小车,悄然离去。
小巷寂静,仿佛无常鬼蜮飘过,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翌日,慕容琰刚到天枢阁,陆昌便顶着大大的笑脸报喜:「王爷,严家那个失踪的独眼瘸腿老仆找到了,身上还带着两封密函。」
玄枭单膝跪地呈上两页烧残的绢帛,慕容琰一把接过,伏案细看良久,修眉上结起寒霜。
「怎么,王爷,这个不成么?」陆昌心急,脱口问出。
「那个老仆呢?」慕容琰不答话,反问起玄枭。
「回王爷话,属下无能,令他拼死逃脱,再找到时,已经重伤而死。」玄枭垂头。
面色凝重,慕容琰又拿起残页看了许久,关键的几处地方都还有,比如信函中有称呼严望山的字「子麓」;还有信尾,惠帝为太子时曾用过的「抱朴斋主人」的印信。不过剩下的寥寥数语断断续续,若是知道内情的人,必能串联出真相来,但若有心曲解,也未必不行。
真真是棘手,凭借这么两页残信,能不能迫得惠帝认错,尚作两说。
「先莫要让夕妃知道,本王好生想想。」
「喏。」
踱去书房,慕容琰一径苦思,如今严氏一族已是落网之鱼,无可逃脱,夕儿近日来眼见着心境轻松,笑颜娇妍。偏这次严家唯一的线索又断了,仅凭这两页残信,恐难钳制惠帝。
其实,这一年来,慕容琰对惠帝频频失望,惠帝是否肯认错,他早已不在乎。
认错如何?不认错又如何!惠帝依旧会昏聩无道、我行我素,空有一纸「罪己诏」,也难安天下民心!
眼下要紧的是夕儿…要怎样才可令她安心释怀?还有白毓,如何才能让他了却这段仇怨,从此远离争斗是非?
凝视着案头的残信,慕容琰不禁想到了太后。当年大宫里,赵皇后只是做做面上工夫,但穆太后却是真心疼惜白宛姐弟二人,或许,他可以从太后那里入手。
这厢,慕容琰犹在苦思谋划。
城北杏林巷的莫氏药庐里,严若儒也因为老骆的死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和嗜血一般报复的渴望。
离严家被勾决的日子越来越近,廷尉署已经发了布告,首犯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所谓父仇不共戴天,惠帝、裕王两人争斗,却偏都紧咬着严家不放,严若儒阴柔的脸上浮起狰狞的冷酷。
柔妃已慢慢走进他张开的口袋,早晚,他要让惠帝狠狠载在这个娇小的女人手中。至于裕王…
「笃笃」外头两声极轻的叩门声,严若儒眸光一闪,笑容诡异。
起身开门,门外果然站着多日不见的秦月胧。
清雅青梅小袄,月白百褶兰花裙,雪青色的兔毛披风,峨眉淡扫,红唇上口脂莹润。
严若儒却视若无睹一般,眉眼淡淡:「原来是夫人。」
秦月胧全然不料会遭到这样的冷遇,睁大了美眸,呆立门口一时尴尬。
严若儒已转身去了百子柜前拣药草:「上次的药,令妹吃着可还好?」
秦月胧勉强找着台阶下,默默地跟进药庐,轻声解释道:「这几日府中事多,一直不曾脱开身。」
「是啊,夫人贵人事忙,自然不会如莫某一般日日翘首盼望,常常到了子时,还一人枯坐在这药庐之中。」严若儒背身闷语。
「公子…」秦月胧微微失了心跳。
自嘲一笑,转身包好药包,搁在秦月胧面前,严若儒瞧也不瞧她,冷言道:「夫人的药好了,里头有莫某写好的药方,夫人以后按方抓药便是,也不必再为难前来。」
气红了脸,秦月胧到底是名门嫡女出身,哪里受得了这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即一赌气,抓了药包就要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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