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本就燠热无比,这一夜热得尤其厉害,楚瑜从睡梦里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后背已密密的出了一身汗,连亵衣都汗湿了。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她摸了摸黑暗中的板壁,只觉连木头都有些发烫,且外边似乎也乱得厉害,隐约有丫鬟奴仆的喊叫,“走水了,快拿木桶过来!”
莫非安王府竟失了火?楚瑜忙推醒身畔的望秋,二人细听了听,果然听到喊着“走水”二字,面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孔洞里渐渐有尘烟飘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楚瑜见势不妙,这样下去,不烧死也会被呛死。她忙唤道:“望秋,你来帮我,看能否将这扇木门推开。”
许是木板受热膨胀的缘故,机缘巧合之下,不知被楚瑜摸着了哪一处,板壁豁然而开。二人狂喜,忙弯着腰挪出去。
可是这喜悦并未维持多久,原来厢房中的窗纸、布幔皆熊熊燃烧起来,俨然便是一个火窟,看来不止是哪一处走了水,而是整个安王府都被蔓延的火势波及。
楚瑜因见旁边倒着一架扶梯,抵在门框间,恰好形成一条窄窄的狭路,因吩咐道:“望秋,你身量比我瘦小,从这里出去应该能够吧?”
望秋大惊,“那小姐你呢?”
楚瑜冷静地道:“我不要紧,你先出去,等找到人再来救我,谅她们也不敢让我死在这儿。”
这是迫不得已的权衡,若再耗下去,恐怕两个人都得死。
望秋还有些犹豫,楚瑜便不耐烦起来,从背后推她一把,“快去吧!”
望秋只好听命,她咬了咬唇,“小姐放心,婢子马上叫人过来。”
这厢楚瑜则将手帕在水壶里浸湿,捂在鼻腔里,一面费力的查看是否另有可出去的路径。
大约真是老天保佑,那间暗室的侧壁,原来另有一扇小门,遥遥望去,似乎通到外边的庭院。楚瑜狂喜,忙提起裙子,踩着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的杂物,小心翼翼的蹑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尘烟气味,让人胸腔好不难受。楚瑜挥了挥手绢,掸去面前的浮尘——那手绢烘得都有些发黄发黑了。眼瞧着便要跨过那道槛,谁知大火烧得太旺,顶上的门框有些支撑不住,轰然坠落下来。
楚瑜抬头一看,不由得隐隐叫苦,暗道:我命休矣!正绝望或许会命丧当场,谁知斜刺里一个人影窜出来,抱着她滚到一旁,堪堪躲开了那块燃烧的木梁。
青草的湿气充斥着楚瑜的鼻腔,她缓缓睁开眼,直至看清面前人的轮廓,于是又惊又喜,“朱墨!”
朱墨明亮的双眸直直看着她,粲然笑道:“阿瑜,我来救你了。”
楚瑜再无二话,紧紧抱着他的肩膀,眼泪滚滚落下。
*
许是太过疲惫,回去之后楚瑜便因气力不支晕倒了,等再度醒来,已经身在家中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也换了一身洁净衣裳。
她挣扎着起身,望秋连忙过来搀扶,目光莹然的道:“小姐您可把婢子吓坏了,若非姑爷去得及时,那根火柱只怕会要了您的性命,早知如此,婢子还不如和您一起死了算了!”
“傻丫头,都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楚瑜微微笑着,环顾四周,“大人呢?”
盼春端了一盅掺了肉糜的热粥过来,供她滋补精神,笑吟吟的说道:“小姐不用担心,大人奉诏进宫去了。”
“安王不是已经束手就擒了么,为何还要他进宫?”楚瑜咦道。昨夜回来的路上,楚瑜已听朱墨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知道萧啟谋反不成,已因罪囚之身押送进了大理寺,而那把火则是安王妃亲手放下的,她要在自裁之前,亲手毁了这座宏伟的宅邸——当然,也可顺便将困在里头的楚瑜一并烧死。只可惜楚瑜福大命大,未能命她如愿罢了。
望秋扶着楚瑜的身子,盼春则取来小银匙一勺勺的将肉末粥喂到楚瑜嘴里,一边说道:“婢子也不清楚,兴许是要论功行赏吧。”毕竟朱墨在此次平叛中居功不小。
楚瑜哦了声,不再追问。
此时皇帝的寝宫乾元殿中,朱墨也正将煨过的鸡汤慢慢喂到景清帝口中,太医说了,药补不如食补,何况以景清帝眼下的病势,根本已到了药石罔效的程度,何必还强迫他喝那苦药。
景清帝半靠在枕上,神情异样的枯槁憔悴,他虽不过五十许人,看去却已和行将就木差不离了。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叹道:“难为你一片孝心。”
“母亲去的时候,微臣亦是这样日日侍奉在侧,并不觉得辛苦。”朱墨凝声说道,有条不紊地继续手上工作。
想到他以一介稚童之龄承担起照顾娘亲的重责,景清帝不由感慨万千,看向朱墨的目光亦多了几分温柔之色,“你母亲……她去的时候还好么?”
朱墨停了一下,继而平静说道:“母亲她走得很安详。”
因为尘世间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景清帝脑中蓦地闪过这个念头,怅惘道:“终究是朕对不住她。”
许是因为景清帝是一个垂危的老人,指责他再无意义,况且,这世间也没有谁一定需要谁的原谅,朱墨淡然说道:“陛下无须自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母亲她过得很好,亦从未有过只字片语的怨恨。”
说不定她已经忘了他这个人了,景清帝怅然想着,目光却渐渐从床褥移到朱墨脸上。不,或许还给他留下一点别的。
他叹了一声,“你母亲有没有说过,你究竟是谁的孩子?”
“没有。”朱墨毫不迟疑回答,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波动。
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不愿意承认。景清帝寻思着,有些吃力的抬起身子,指着书案上的东西,“把那个拿给朕。”
是一副黄绢织就的圣旨,朱笔御批,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景清帝才接过,却立刻珍重的放到朱墨手中,肃然道:“拿着它,朕去之后,它将成为你唯一的庇护。”又苦笑一声,“就当是朕对你们母子的一点补偿。”
“臣不能受。”朱墨铿然跪下,声音坚定有力,“臣不愿陛下有所误会。”
他的身世之密,注定只会是一个秘密,永远无法袒露人前。
“朕不管是不是误会,这道圣旨不止为你,更为你九泉之下的母亲。”景清帝凝眸看着他,嘴唇有轻微的颤动,“就当是可怜朕这个老人,成全朕最后的一点心愿。”
他大概真是老了,而且不久于人世。朱墨眼中有轻微的怜悯,短暂的犹豫过后,终于肃声伏首,“臣领命。”
*
椒房殿里,张皇后焦急的踱着步子,忍不住问向面前宫娥,“陛下为何会单独召见朱墨,究竟有何要事?”
宫娥垂首道:“奴婢不知。”
亏她还是在御前伺候的,竟连这点事情都打听不到,真是没用。张皇后挥手示意她退下,心里的烦乱未有丝毫减轻,不单是因为这个,还因为另一件更大更惊人的秘密:半个月前,有人匿名来了一封书信,信中所说,无不令人瞠目结舌,而她派去济宁的人回报的消息,与信中所写无不吻合,这叫张皇后怎能不心生忌惮?
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威胁我儿的太子之位,张皇后坚定想着,正要命心腹太监往御前查探消息,谁知就见朱墨大步进门来,执手施礼道:“微臣参见皇后。”
张皇后一眼瞧见他手里握着的黄袱,不由得冷笑出声,“朱大人,你不在御前好好服侍,怎么有空往我这椒房殿来了?”
再好的同盟,在大功完成后都免不了决裂的下场。何况狡兔死而走狗烹,本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朱墨沉默了一刹,凝声道:“微臣正因此事而来。”接着便向一旁擦拭桌子的小宫女欠身,“烦请借烛台一用。”
小宫女是新来的,见到这般俊俏人物,脸都红了,哪还说得出拒绝的话。
张皇后冷眼瞧着,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何种把戏来,谁知就见朱墨点燃烛台,顺手便将黄绢扔进去,还轻轻吹了吹,好让火烧得更旺些。
那可是圣旨!张皇后大惊,险些摆出以身护驾的架势,好容易稳住了,厉声道:“你疯了,你这是干什么?”
“微臣此举,正是为了让娘娘放心。”朱墨款款施了一礼说道,“娘娘现下可以安心了吧?”
无论那张圣旨上写着什么内容,从今以后,都与他再无瓜葛,自然也不会威胁到张皇后母子的地位。
张皇后忽然觉得十分颓然,自己费尽心力所追求的,莫非在他眼中竟一钱不值么?待要叫住他好问个清楚,朱墨却已迈开步子大步走出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
朱墨回到家中,只见楚瑜正由两个丫头服侍着穿衣,按说他已出去了不少时候,不该到日中才起,可见因他不在,楚瑜便又理直气壮的赖床了。
楚瑜也没想到会在更衣时撞见他回来,为了掩饰窘境,心虚的岔开话题,“陛下召你进宫问了什么?”
朱墨不答,却猱身上前,紧紧地搂着她。
两个丫头早知趣的避出去。
楚瑜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加之被丫头们看见这般亲密境况,益发觉得羞赧,忙用力敲打着朱墨肩背,“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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