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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光三年五月,大长公主刘蝉衣出嫁了。
这是她第二回出嫁,同样嫁给匈奴男人,第一回她是哭着走的,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这一回却是笑着嫁的,她的新婚丈夫以千匹良驹为聘,以世代结为两姓之好,永不侵犯汉境为诺,珍而重之地将她求娶。
自高祖始,百年间送至匈奴的和亲公主共计一十五人,最终活着回到故土的只有她一个,被两任匈奴王求娶的也只有她一人。
若阿翁和兄长在天有灵,不知该有多么高兴。
三十年前,作为阿翁最宠爱的幼女,被群臣逼着嫁给年纪比阿翁还要大的乌朱单于,缠绵病榻的阿翁痛不欲生,怀着对她的满腔愧疚撒手人寰。
兄长穆帝在阿翁灵前继位,红着眼对她发誓,终他一朝,绝不再送公主和亲,为了这句话,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他还是兑现了承诺。
从子惠帝,不仅彻底终结了汉人贵女和亲的历史,还掷地有声地对她说——
“姑母当年说过的话,阿炽一刻也没有忘记,刘家女郎可亲可爱,可打可杀,绝不送给蛮夷糟践。阿炽今天还要告诉您,从今往后不仅刘家女郎,凡我天.朝日月所照之地,所有女郎绝不允许外族糟践。”
“是男人,就拿拳头说话,不靠女人挡在前面。”
她笑着落泪,这一生,有太多委屈,不甘,愤怒,绝望,懊悔,但老天终究还是偏爱她的。嫁给自己爱了半辈子的男人,失而复得的女儿陪在身边,还有两个从子见证她的婚礼。
——无憾了。
……芳洲正要帮刘蝉衣穿婚服,她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窃窃私语。
“好孩子,你的一年孝期马上就要守完了,圆房的时候记得在身子底下垫一方白帕子。”
“为什么要垫白帕子啊?”
“因为,”刘蝉衣俏脸微红,顿了好半天才继续道,“行房的时候,会流出处子血,那是女子纯洁的证明。”
在一旁大快朵颐的萆荔接过话茬:“对呀,我们成亲第二天,阿贤还故意割破手指染红一条白帕子交给身边嬷嬷呢。”
芳洲被她说红了脸,见她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便指着案上一推橘子皮逗她。
“那你知道什么人嗜酸吗?”
“知道啊,”萆荔把一瓣橘子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阿贤说了,酸儿辣女,嗜酸的人怀的肯定是儿子。”
“噗——”
芳洲一口水全喷到萆荔脸上,她不仅不生气反而拍着巴掌惊呼:“我家阿贤可真神呐。”
“他说,你们夫妇若是知道我们有孩儿了,肯定会坐不住的。”
芳洲的俏脸顿时绿了。
她才十六,没什么好急的。但郝贤比魏无恙小五岁,同时成的亲,人家马上要当父亲了,魏无恙的孩儿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想想就心酸。
他若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很失落?
猛然间,芳洲万分心疼魏无恙,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
刘蝉衣也看出了女儿的恍惚,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就把她往外推。芳洲提着裙子来到男宾席,让魏无恙的亲兵把他叫了出来。
“怎么啦,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的。”魏无恙替她拨弄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笑问。
“无恙,你随我来。”
芳洲牵着他,衣袖下的手紧紧叠在一起,躲到一处无人角落,长长的爬山虎挂满墙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里站了两个人。
陆吾远远跟在后面,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手牵着手,就连站着说话也不舍得松开,说着说着,女子忽然主动凑上去,猛地吻住男子的唇。男子吓了一跳,不过片刻就欣然接受了女子的投怀送抱,任由她专注投入地吻他。
渐渐地,男子不安分起来,他的手从女子衣襟里钻进去,女子顿了顿,笑着拍掉他的手。
他们吻了多久,陆吾就握了多久的拳头,就在他忍无可忍准备离去时,却听郝贤在远处大叫:“魏无恙,你干嘛呢,大家都等着你喝酒呢,再不过来我可要亲自逮人了。”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到男子气喘吁吁地放开女子,与她额头相抵,手却一直没有退出来。
女子连声催促,男子才依依不舍地拿出手,又在她唇上狠狠嘬了几口,目送她先走出去,他才匆匆走了。
男子走得很匆忙,连身上香袋掉到地上都没有发现,陆吾踱步过去轻轻拾了起来。
里面装着一张锦帛,摊开,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陆吾眼眶一热,险些滚下泪来。
是隶书。
他跟刘炽一起进学,刘炽习篆,他习隶,刘嫮也随了他的习惯,写得一手好隶书。
她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她的骑术是他倾囊相授的,她所会的一切都来自于他。
字迹可以变,但下笔的力度和写字的风骨仍与前世一模一样,干练,果决,绝不拖泥带水。
陆吾朝着芳洲的方向追过去。
“翁主请留步。”
芳洲回头看他,他的心却狠狠抽了一下,只因她的唇被魏无恙凌.虐得肿胀不堪,红润又丰盈。
肢体快过脑子,陆吾朝她伸手,想抚她的唇,替她擦拭那刺目的红。
芳洲警觉地后退一步:“逸侯找我有什么事?”
“翁主认识这个吗?我记得大司马好像戴过,不知道是不是他掉的。”他递上墨色香袋。
芳洲接过香袋仔细辨认,脸上有了笑意:“谢谢逸侯,这香袋正是无恙所有。”
陆吾也跟着笑:“物归原主就好,快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不用看了,就是个普通香袋,里面没放什么东西。”芳洲可不想当着陆吾的面打开她写给魏无恙的情信,这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趣,被第三个人看到就不妥了。
“既无事,那吾就先告辞了。”陆吾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芳洲摩挲香袋,想了想还是轻轻打开,里面露出一张素色锦帛,用隶书写着一首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字体娟秀,苍劲有力,只是有些发黄,落款是一个肆意又张扬的“嫮”字。
第60章
??嫮者,美好貌也。
????这世上叫“嫮”,又跟魏无恙是旧相识的,除了那位已逝的燕国翁主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原来,她跟魏无恙有过一段情。
????自十岁与魏无恙相识以来,芳洲一直以为他们是彼此的初次与唯一,没想到在她之前,他还有过这么深沉的一段爱恋。
????他守口如瓶,从不对她这个枕边人透露一言半语。
????是啊,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那是他与她的故事,跟她这个局外人何干。
????舌尖又苦又麻,心口也是酸涩难当,挺直腰,芳洲迈着平稳的步子缓缓走回内室。
????“腓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刘蝉衣扶住芳洲肩头,满脸关切。原以为小两口偷会后你侬我侬情更浓,谁知女儿不仅没有喜色,反而一副失魂落魄之态。
????芳洲心中一热,恨不能扑到她怀里向她倾诉委屈。这世上,除了阿翁、魏无恙、曾大母和白泽,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就只有她了。
????看到她就像看到阿母。
????“我……”目光触到她焦急的眸子,芳洲忽然醒悟,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她怎么能哭哭啼啼,坏了兴致。
????“无事,就是日头有些大,晒得人心里发慌。”
????刘蝉衣松了一口气,扶她到床边坐下,温柔一笑:“那你赶紧歇歇,仔细中了暑气,我让人给你煮酸梅水喝,再加些冰糖,酸酸甜甜的,保证你喜欢。”
????女儿小时候最爱喝的就是这个。
????芳洲看着她微微笑:“好。”
????少女巧笑倩兮,满眼孺目,刘蝉衣看得高兴,再次掀唇,鼓乐恰巧奏起,喜娘来请她去拜堂,芳洲也笑着将她往外推,来不及说什么,她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去。
????萆荔本来吵着要去看热闹,被郝贤一把拎回来塞进房里,见芳洲独坐发呆,她立即凑了过去,歪着头打量她。
????“腓腓,你跟魏无恙闹别扭了吗?”
????芳洲惊得瞪大眼,她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哎呀呀,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怪渗人的。”萆荔抱着胳膊,数着上面泛起的小颗粒娇嗔。
????“你是怎么发现我和他……闹别扭的?”
????“这还不简单,就凭你和大司马恨不能长在一起的粘糊劲啊。阿妈在前头拜堂,你的大司马肯定也在,你不去看他,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里发呆,不是闹别扭是什么?”
????连刘蝉衣都没发现的事居然被她发现了,芳洲对这个粗中有细的异族少女有些刮目相看了。
????“嫂嫂,如果有一天,表兄在你之外又爱上别的女子,你会怎么办?”
????萆荔没有丝毫迟疑:“我会带着孩儿回匈奴。”
????她褪去一贯嬉笑之色,换上肃穆表情:“无爱就无痛,一旦爱上了就会斤斤计较,我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的,我全心全意付出,必然要求对等的回报,若他眼里不止我一个,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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