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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李隆寿并不为她的威吓所动,任由窗外和风带动宽大的广袖如风,继续微笑道:“那又如何?有朕与朕的亲弟弟一天,你纵有监国之职,也不能明正言顺做上金銮殿中的皇位。”
  提及昔日父皇被瑞安毒害,缠绵病榻以至无法理朝,李隆寿眼中才有深刻的恨意闪现。他手指瑞安说道:“今次你是想故技重施,给朕也喂一碗相同的毒药么?实话告诉你,朕早有诏书托人带出,若朕遭遇不测,自有朕的亲生弟弟继承这个兵,你要么便篡国谋逆,要么永远拿不到这个皇位。”
  瑞安苦苦追寻多年,求的始终是天下归心,她也好仿效尧舜禹汤,来一个青史留名。如今苦苦经营多年,恍然又回到了原地。她恨恨琢磨着李隆寿的话,晓得这看似温吞的年轻人却有颗比他父皇更冷硬不屈的心。
  一个远在大阮又乳臭未干然的娃娃到成为自己的绊脚石,瑞安此时深刻庆幸她一早便派了黑衣客出城,趁早断去他的后路。
  她暗自告诫自己不要被李隆寿的言语激怒,一切从大局出发。
  深吸一口气,瑞安抬手挥退了侍卫,又恢复了往日雍容的模样。她手指李隆寿,波光涟涟地笑道:“那个黄毛小儿是否真是你病鬼父皇的骨肉还说不准,你却早递了诏书,当真是贻笑大方。今日既然摊牌,本宫也叫你明明白白知晓,你那个弟弟的殒命之期只在眼前。他若死在你的前头,你的诏书自然无用。”
  铮铮琴音响起,李隆寿似是不愿再与她争辩,只舒缓地拨动着琴弦,到成了一曲上好的《醉渔唱晚》,泠泠琴音如水般流淌在剑拔弩张的乾清宫中。
  少年人略带些苍白的脸色沐着窗外筛进来的阳光,似渡了层浅浅的金边,偏就那般令人无法亵渎。和着指上琴音袅袅,李隆寿冲瑞安缓缓笑道:“金銮殿上的傀儡,朕早便当够。姑姑既是要封乾清宫,朕便如你所愿。”
  再眼望苏梓琴,李隆寿到底有些不舍之意。他略一停顿,指下琴音凝涩,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少年人哀婉的叹息如斜阳余晖,带了深深的寥落:“梓琴,你也不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幸咱们并未真正圆房,随着你的母亲回去吧。错爱一场,不叫这场争斗波及到你的身上,便是我最大的欣慰了。”
  “寿郎”,苏梓琴哀哀而泣。她十分不舍,紧走了几步跪在瑞安前头,牵着瑞安的裙角哭道:“母亲,寿郎如今孑然一身,您这又是何苦?难道我们夫妻还不够听话,梓琴为您做的还不够多?”
  殿内虽未留人,这一番闹腾却是纸里包不住火,瑞安深知自己虽不曾想要真正逼宫,这般罪名早便坐实。若再将苏梓琴领回家中,更是有嘴说不清。
  瑞安被这两人一环扣一环的言语相激气得够呛,她忍住涌到唇边的那口老血,点着苏梓琴的额头道:“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傻瓜在自说自话,本宫何时说过要封乾清宫、要将你领回家中?”
  方才不该受李隆寿的言语相激提到什么封了乾清宫,瑞安手中虽然真有毒药,却不敢再放肆地用在年轻的帝王身上。
  她一手抚在胸口,费力地压下闷在胸间的浊气,再甩开苏梓琴拽着自己裙角的手,冷冷笑道:“李隆寿,乾清宫是你想封便能封的么?给本宫老老实实当你的傀儡皇帝,若再敢寻机滋事,本宫第一个拿苏梓琴开刀。”
  想要平复的怒气总是不能顺利压下,瑞安一方面想要三缄其口,一方面又发觉自己的头脑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一个不慎之下竟将苏梓琴连名带姓地唤出。
  “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要拿女儿怎么着?”苏梓琴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着瑞安,想上前去牵她的衣袖。
  那新新柳绿与粉粉霞影交织的身形窈窕年轻,总是在时刻提醒着瑞安的美人迟暮。她深深憎恶之间,偏就精神恍惚,想起苏梓琴被费嬷嬷盛在竹篮中提至芙蓉洲的旧事。
  瑞安呀地一声尖叫,将苏梓琴一掌推开,狠狠地骂道:“哪里来的腌臜东西,离本宫远一些。”
  此言一出,瑞安脑中便轰然一响,方才走丢的神智又渐渐还了回来。她不可置信地抚住胸口,想不透自己怎能语无伦次,嚷出这般隐秘的事情。
  脑间好似有一阵锐痛,连带着小腹都是隐隐下坠的感觉。瑞安有些惊惶,好在片刻便恢复了自如。她再不去望那一对小夫妻震惊的眼视,扬声传了费嬷嬷进来,搭着对方的手扬长而去。

  ☆、第四百六十五章 缓和

  瑞安匆匆忙忙离去的身影透着些蹊跷,李隆寿总觉得对方有些惊慌失措。
  年青人扶起被瑞安推在一旁的苏梓琴,明澈的目光中满是深邃。他握着苏梓琴的手问道:“梓琴,我怎么瞧着她这些日子不大对劲?到好似情绪有些癫狂?”
  一对小夫妻并肩立在一起,苏梓琴审视地望着那扇已然阖上的房门,轻轻咬了下嘴唇,沉思地说道:“正是,她平日虽然狂傲,心机却是深沉无比,今日怎么会口不择言,方才险些嚷出了我的身世?”
  李隆寿离了苏梓琴的身畔,转去后头妆台上取来个青玉镂空的小钵,拿发簪挑出些莹白如玉的药膏,亲手替苏梓琴涂在脸颊上。瞧着那缕淡淡的伤痕,李隆寿满是心疼地说道:“往后再与她做戏,可不许伤害自己。”
  苏梓琴含笑点头,温柔地偎进李隆寿怀中。两人并肩相偎地立在妆台前,从菱花镜中瞧得一对鸳鸯比翼的身影,静默间便有岁月静好的安稳。
  有倏然的火花却在李隆寿眼中点燃,一桩桩、一件件细小的事情如同散碎一地的珠子,被他拿思绪重新穿起,霎时间便就贯通。
  “梓琴、梓琴”,他悄悄将唇覆在苏梓琴的耳边:“瑞安这些日子频繁地传着太医,会不会是她的身子出了问题?你猜,会不会暗地里还有人在帮着咱们?”
  想起费嬷嬷佝偻着的身影,苏梓琴心间蓦然一动,又不大自信地摇摇了头。
  唯有想起苏世贤前些时日隐晦的言语,苏梓琴却是有些恍然大悟。她攀住李隆寿的脖颈,踮起脚尖贴近了他的耳畔,声音极低地说道:“父亲说,她好似是…好似是…小产。”
  还未圆房的一对小夫妻听着这两个字,都是脸色绯然。不必再往下问,李隆寿也知晓瑞安腹中不会是苏世贤的骨肉,想起芙蓉洲间的声色萎靡,李隆寿这般寡言的人也不禁叹道:“真是毫无廉耻。”
  便是小产不曾复原,到不至让瑞安歇斯底里,苏梓琴调皮地眨了眨眼,冲李隆寿说道:“我改日问问费嬷嬷,看她知不知晓个子丑寅卯。”
  瑞安搭了费嬷嬷的手出来,回去御书房小憩,立时便吩咐一秋去传太医。
  一秋一直留在御书房内,没有见着方才剑拔弩张的一幕,往太医院去时,却敏感地瞧着有几个宫人看她的眼神里添了些敬畏与疏远。她按捺着心间的疑惑,急急忙忙传了太医过来,瑞安已是阖眼卧在飞银覆彩的蜜合色芙蓉帐中,仅从低垂的帐子底下露出一只素手,费嬷嬷搭了块银红的帕子盖在手上。
  一秋请来的太医仔细探了瑞安的脉象,又大胆恳请费嬷嬷掀起帐子望了望瑞安的脸色,斟酌着说道:“殿下是否吃了些违和的东西?敢问您近日是否精神不济,却又狂躁易怒?”
  瑞安听他说得对症,从榻上支起身子道:“确是如此,你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违和之物,难不成本宫的饮食有什么问题?”
  她自己曾给景泰帝药中下毒,对这违和二字极为敏感,瞪着太医问道:“听你的口气,莫不是有人给本宫下毒?”
  太医不过仅仅探得脉象不对,哪里能断定她身子中毒?慌得扑通往地下一跪,磕头说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您这脉息狂乱,应是误食相生相克之物,恳请殿下往后饮食上多多留意。”
  费嬷嬷在一旁听着,一颗心吓得砰砰乱跳。她稳了稳心神,就着太医的话说道:“殿下,滋补调理之物用得过多,大约会导致阴虚上火,以奴婢的意思,这位太医说得有些道理,往后但凡您用的东西,咱们都请太医院斟酌斟酌。”
  瑞安情知这几个月来人参、雪燕之类的补品不断,凡药都有三分毒性,补物也不能一食再食,到对费嬷嬷的解读深信不疑。
  她吩咐一秋列个自己素日饮食所需之物的单子,交由太医院阅览,再命太医开几幅调养的汤药,便就疲惫地躺回帐中。
  费嬷嬷想起方才乾清宫中这姑侄二人剑拔弩张的一幕,看到瑞安性情大变,情知自己所下的药粉已经起了效用。
  虽然意犹未尽,一则瞧着瑞安一时三刻宣太医把脉,自是不敢轻易再用;二则那东西矜贵,用一点少一点,费嬷嬷还想将刀用在刀刃上,也只得暂时收手。
  依着太医院瞧过的食单,瑞安饮着开出的汤药,再将每日人参等物的用量稍减,细心调养了几日,心里的烦躁果真减轻了不少。
  黑衣客不在身边,到底少了些依仗。瑞安趁着这两日身上渐好,又开始认真盘算。与大阮的合约已经签了几年,虽说现如今双方都没有撕毁的迹象,到底是疏于往来,到如同一潭深水,让人摸不到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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