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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呸呸呸”,瑞安连啐几口,脸色已是黑如墨坛:“你今日是存心来气我的么?还嫌母亲这里不够烦,开口闭口提个戕在冷宫的贱人要做什么?”
  瑞安素日里便是不待见苏梓琴,也极少冲她这般疾言厉色。苏梓琴吓得一个哆嗦,慌忙立起身来说道:“母亲先别生气,不是女儿存心与您过不去,实在是我在大阮皇城遇到位酷肖刘才人的妇人,这一路上都不安心。”
  瑞安握着茶盏的手蓦然一抖,一杯热茶险些泼在身上。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人鬼

  瑞安收敛了心神,将茶盏往桌上一顿,狭长的凤目森森,如同白日望见了鬼。
  她一眨不眨望住了苏梓琴,声音若扭曲的钢丝般尖锐而又凝涩:“人有相像,那贱东西早便草草埋葬,如何还会活在世上。你瞧得可真?”
  “正是瞧得真切,因此才要向母亲求证。女儿乍见之下,不晓得她是人是鬼,当场便吓得冷汗淋漓”,苏梓琴幽幽美目中躲躲闪闪,似隐晦不明的寒潭。
  她将手放在胸前,似是时至今日提及当时情形依旧心有余悸:“不止如此,那妇人怀抱幼子,活脱脱便是隆寿小时候的模样。母亲,您说那个小娃儿…那个小娃儿究竟是谁的孩子?”
  联想到景泰帝大行之前的那两年,都是刘才人奉自己的命令守在乾清宫内,半为服侍半为监视,只为杜绝景泰帝与外头的联系。
  那时只认做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自己的眼睛,难不成这刘才人以二八之姿,真对半截槁木般的君主动了真情,还为他生下个遗腹之子?
  瑞安越想越怕,若苏梓琴遇见的真是刘才人,对方昔年借假死遁去,再替景泰帝留下一支血脉,自己桎梏着李隆寿与苏梓琴,不叫他们圆房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此处,瑞安再坐不住,猛然探身抓住了苏梓琴的手腕。她喉咙里嘶嘶作响,发出犹似困兽的声音:“你既觉得蹊跷,如何不将她们母子带回来?”
  兵符如何分而又合,始终是瑞安未曾参透的玄机。许三生死未卜,她年前年后这一趟西山大营无功而返,除却朱旭接手整顿,毫无成效可言。
  许三是如何溜出宫去,瑞安尚未发现头绪,却又听到刘才人死而复生,不晓得这中间有没有联系。一时间她心底寒气叠涌,冷汗霎时涔涔。
  苏梓琴似是被瑞安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她尖叫的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急急往回抽着手,低泣着说道:“母亲弄疼了我。”
  原来瑞安情急之下手上力道实在太大,已然将苏梓琴的皓腕勒出道深深的红色印记。瑞安情知自己有些反应过激,慌忙松开手来,只是命半夏去取消淤的养颜白玉膏,亲手替苏梓琴涂上。
  见苏梓琴疼得只是抽气,瑞安十分瞧不上她的小题大做,却也只得耐着心弦哄了两句,又急急问道:“你瞧得可真?果然是刘才人跟个与隆寿相似的娃儿?”
  苏梓琴睫毛上挂着碎钻似的泪滴,抽抽搭搭说道:“她那股子狐媚气十分显眼,本就极好辨认。我瞧着到有**分真,在大街上陡然见到个已死之人,乍然一见心惊还来不及。”
  瑞安按捺着心间的烦躁,继续耐着性子问道:“既是与隆寿想像,此事便透着蹊跷,你便没往深里去想一想?”
  苏梓琴抚着手腕上的红痕,拿帕子轻沾着睫毛上的泪水,又活动了一下被瑞安弄疼的手腕,这才低低抽泣着继续往下说。
  “女儿自然是觉得蹊跷,本是仗着人多,想要几名侍卫围堵于她。岂料想她似是也认出了我,挂着满脸冷笑在巷子间三兜两转便没了痕迹。若不是芸香与沉香她们两个同我一样瞧见,我到几乎怀疑自己是做了场梦。”
  说得这般似真非真,更叫瑞安难以心安。她重忆当年旧事,想起当初刘才人分明由郑贵太妃验明了正身。两人那几年势同水火,郑贵太妃恨她还来不及,万没有暗中放水一说。本该板上钉钉的事却出了纰漏,她拿不准是否该相信苏梓琴。
  苏梓琴却是装模作样地往御书房内四顾一望,猛得打个寒噤抱拢了双臂。那一幅胆怯的样子叫瑞安恨不得劈手便是两巴掌,只碍着她皇后的身份,胸间一口浊气忍了又忍,放下身段细细追问当日缘由。
  真假不能断定,苏梓琴也不敢一口咬定了十分准,瑞安直觉却不能再放过莫须有的线索。此时也无暇再追究忍冬的事,瑞安指着满桌的奏折,三言两语敷衍苏梓琴先去乾清宫与李隆寿晤面,自己扭头便唤了暗卫进来。
  瑞安心乱如麻,又是生气又是恍惚。她勉强勉强整理着纷乱的思绪,一是命人再给潜伏在大阮的暗卫传讯,要寻机会给陶灼华些教训。
  再想起要将陶婉如挫骨扬灰的威胁没有吓到陶灼华,反而引得对方变本加厉对自己辱骂,瑞安脸色狰狞,又唤了朱怀武进来说话。
  瑞安命令朱怀武速速找几个妥当人去云门山麓,将陶婉如的骨灰挖出来扬在山中,任由日晒雨淋。她阴恻恻吩咐朱怀武道:“从当地寻个画师,将这些场面都绘成卷轴。陶灼华不是四五月份的生辰么?本宫一定送她份厚礼。”
  朱怀武也不管此事阴不阴损,他对瑞安俯首帖耳,立时便领命而去。
  敷衍着在乾清宫中用过晚膳,瑞安满腹心事都围绕在分辨刘才人的真假上头,对苏梓琴瞧见的那个孩童惴惴不安,哪有心思瞧那三个人久别重逢的欢笑。
  她勉强用了盏雪燕银耳羹,只推说有要紧的东西落在芙蓉洲中,连苏世贤也不等,自己一个人便摆驾回府。
  李隆寿貌似窝囊,实则宫中尽有他的耳目。朱怀武匆匆入宫又匆匆泒了人出城,都在年轻的帝君掌握之中。这翁婿二人听着苏梓琴惟妙惟肖地将御书房中精彩的一幕述说完毕,不难猜得瑞安果真要与那个早便长眠在地底的人过不去。
  有道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瑞安与陶婉如并无旧恨,却要将人挫骨扬灰,当真算是阴狠。
  苏世贤苦笑一声,低低道了句侥幸,冲小夫妻两个道:“幸好有隆寿的妙计,假托将我留在宫内。幸得今次没有食言,果然提前将婉如的骨灰带出。”
  被苏世贤重新埋入坟冢的不过是些香火积灰,纵然被瑞安派去的人扬入腌臜之地,也不至招了阴损。这三人庆幸之余,深知瑞安此时的疯狂已然病入膏肓,果真倒了黔驴技穷之际,想来双方兵戎相见的日子不会太远。

  ☆、第四百一十七章 醍醐

  殿角的八角壁炉内,有龙涎香的气息浅浅,想是因为苏世贤在侧,瑞安安插在此的眼线没了往日的警惕。有小常守在外头,这一家三口到难得的轻松。
  苏梓琴合掌念了句佛号,抚着胸口说道:“在大阮时,我守着陶灼华替父亲与隆寿打了包票,实则心里没有半分底气。幸而一回宫便接了小常传讯,方才在御书房里才敢放手演戏。”
  李隆寿宠溺的目光中满是深情,清湛的黑眸间倒映下漫天的繁星。碍着苏世贤在座,他只是暖暖说道:“梓琴,多谢你替我分忧,寒冬腊月走了趟远门。”
  “咱们之间,何须分个你我?”苏梓琴潋滟的眸间好比秋水凝波,语气轻柔地说道:“这下咱们终于可以安心,我即刻便修书一封,给陶灼华报信。”
  “那到不必”,苏世贤轻捋着颌下黑须,露出丝温和的笑容:“我已然将骨灰交到妥当人手上,这个时候,这个人大约已经在去往大阮的路上,你们尽可安心。”
  小夫妻二人都不晓得苏世贤在青州府还有什么放心的故人,见他一脸笃定的样子,当知所言非虚,都不再去刨根问底。
  李隆寿却是等得有些焦急,碍着方才瑞安在场不敢相问,此刻瞧着小常守紧殿门,他一双黑眸间充满期待,有些迟疑地望着苏梓琴问道:“可曾见到弟弟与才人娘娘,我弟弟他…他长得什么模样?”
  苏梓琴四顾一望,见殿内再无旁人,这才莞尔轻笑。她从贴身的荷包间取出张刘才人绘的小像,摊开来铺到桌上,招手请李隆寿来看。
  刘才人做瘦马时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只算不得精,后头师从景泰帝到学了几手工笔真功夫。这幅画极具用心,将李隆昌在院中玩蹴鞠的形象勾勒得栩栩如生。
  憨态小儿怀里包着个百家布缝制的蹴鞠,在梧桐树下仰起胖乎乎的小脸,笑容若碎钻一般明媚,那样地不闻世事沧桑,唯有一派天真可爱。
  李隆寿小心地伸出手去,轻抚着酷肖自己的幼弟画像,感慨地说道:“像,真像,弟弟的眼睛与父皇最像。”
  两人之间隔了一旬半的年纪,又是从未谋面。李隆寿见到这幅小像,却好似见到了亲弟弟的笑颜。他忍不住捧起绢画,脸颊轻轻贴上画中小儿明媚的双眼。
  多了一根李家血脉,李隆寿更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冲苏梓琴深情一笑,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由衷的安慰,只喃喃说道:“上苍果真对李家厚爱。”
  知夫莫若妻,苏梓琴瞧着李隆寿这般模样,便深知他心底的打算。她平生第一次冲着李隆寿柳眉倒竖,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我告诉你,少打旁的主意。你若敢存什么心思,想走在我的前头,我必定学着瑞安的样子将你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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