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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初十那日,德妃娘娘素日乘坐的朱漆楠木宝蓝锦帷马车已然预备停当,金水桥畔衣鬓飘香,排起长长的车队。木昭仪她们几个彼此见了礼,便各自登车。陶灼华与何子岚共乘一辆翠幄朱辕的黑漆平顶马车,随在了德妃娘娘的车子后头。
  仁寿皇帝下了早朝,特意过来送了德妃一程,嘱咐她早去早归,又特意指了两名太医随队出行,关切地说道:“心悸的毛病虽然见好,却不能再动气。若有什么不舒坦,便使人给朕送信,朕亲去接你回宫。”
  守着阖宫妃嫔,这是帝王难得的恩宠,却有一多半因为儿子替自己换来。德妃只是柔顺地点着头,十足淑婉端华的模样,与仁寿皇帝依依惜别,命人放下了车帘,全幅仪仗排开,复命车队缓缓出行。
  何子岑兄弟拜别仁寿皇帝,二人各领一队护卫,单起车队保护之责,队伍浩浩荡荡往大相国寺出发。
  几家欢乐几家愁,叶蓁蓁立在宫中最高处的小孤山顶上,眼瞅着金水桥畔从喧闹归于沉寂,心中百感交集。她斜倚着陶然亭的阑干,任由暮秋的寒风扑面,相像着那华美清贵的少年离自己渐行渐远。
  想要痛哭一场,拭了拭眼角却没有多少泪水。原以为父亲殉国给自己带来的是一场烈火烹油的锦绣,岂料想繁华过后,仁寿皇帝早将她这个孤女丢在了脑后。
  不用刻意打探便知晓何子岚与陶灼华都随在德妃娘娘身畔,宫中三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独独留了自己一个。宫中两泒各分千秋,显然已然经纬分明。
  宣平候府谋杀亲王的证据不足,刑部并未给予定罪,德妃娘娘却认定了这个案子跟长春宫脱不开关系。她此番高调出行,一则是向谢贵妃示威,二则跟谢贵妃的党羽划清了界限,连叶蓁蓁之流与长春宫沾边的都被抛开,足见心意之绝。
  谢贵妃虽称病不出,李嬷嬷早将外头的风吹草动都报到她的前头。闻听德妃娘娘来了这一出,谢贵妃怒极攻心,反而咯咯笑出声来。
  忆及去岁金秋,谢贵妃圣眷正浓,曾想约着众妃嫔丹桂园中赏花,尽数将自己的亲信笼在一起,想要给德妃娘娘个难堪,却因为德妃娘娘的暗中反对而做罢。
  想来如花美眷总是空,帝王心海底针,什么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的海誓山盟都经不起岁月的消磨。谢贵妃就着李嬷嬷拧来的帕子净了面,从菱花镜间照间自己略显憔悴的容颜,便轻轻一叹。
  复用食指从凉透的茶盏中沾了几滴大红袍的茶水,谢贵妃在自己眼圈四周轻轻揉着,吩咐李嬷嬷道:“叫她们煮两个鸡蛋过来,拿银戒子包在帕中,拿来给本宫覆面。这才几日没有睡好,眼下便添了一圈乌青。”
  李嬷嬷答应着去时,谢贵妃又唤住她问道:“今早没瞧见蓁蓁,她去了哪里?”
  “嘉柔郡主道是这几日寒风凛冽,想去瞧瞧御花园中的梅蕊可曾绽放,顺带着采些秋菊间的露水给娘娘烹茶”。
  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回道,生怕谢贵妃因着叶蓁蓁的不在而迁怒了自己,心里却怪叶蓁蓁好不晓事。明知谢贵妃心情不好,她却带着两个丫头去园子里闲逛。
  “这丫头的心越来越大,本宫便是养只雀儿,她也该知道感恩”,谢贵妃鼻端冷冷一哼,继续拿冷茶揉着自己的眼圈。

  ☆、第三百一十五章 信使

  谢贵妃素肌若雪,猩红的蔻丹抚在眼角上便显得格外狰狞。她沉沉吩咐李嬷嬷道:“蓁蓁若是回来,让她过来陪着本宫说话。本宫使人备下好茶,瞧瞧她采了多少露水给本宫烹茶。”
  叶蓁蓁自是不晓得谢贵妃这里对自己添了怒意,她意兴阑珊从小孤山下来,进了长春宫里方待回去自己的寝宫,便被李嬷嬷唤住。
  李嬷嬷脸上堆着些笑意,却是不达眼底,冲叶蓁蓁浅浅行了个礼,便道:“郡主,贵妃娘娘那里有请。晓得您一大早便去给她采露水,还特意吩咐奴婢准备好茶,这会儿怕是等得有些焦躁了,郡主您随老奴来吧。”
  叶蓁蓁身后的绣纨手上捧着只珐琅听雨梅的大肚瓷瓶,里头约莫有小半瓶的露水,已然耗费了两个丫头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却哪里够拿来煮茶。
  听得李嬷嬷言中多有责难之意,叶蓁蓁暗忖这老奴仗势欺人,却只做听不出,冲李嬷嬷含笑点头道:“蓁蓁这便去娘娘跟前说话,嬷嬷大约不晓得,才取回的菊蕊水尚需沉淀,哪能立时拿来烹茶?”
  便转头吩咐绘绮道:“我先行一步,你回去将咱们前日埋在梨树下的雪水取来,送给贵妃娘娘泡茶。绣纨,你将这瓶子露水澄清了,再封入坛子里埋在树下,可不许糟蹋。
  两个丫头答应着各去离去,李嬷嬷瞧着叶蓁蓁脸色不似往日,到像是与谁置气,也不敢再说,便引着她往谢贵妃的寝宫去。
  谢贵妃重新理了妆,比早间瞧着气色好些,换了身桃红底子团花对襟宫衣,配了条珍珠白彩绣百蝶穿花的九幅湘裙,此时正恹恹地倚着大迎枕看书。
  瞧着叶蓁蓁进来,谢贵妃便将书往炕桌上一阖,淡淡问道:“早间去了园子里?没去金水桥畔瞧瞧热闹?”
  叶蓁蓁便晓得她是这为这事不痛快,只恬柔地垂着双眸,笑着答道:“并未往金水桥畔去,也不晓得热不热闹,横竖不与我相干。只是觉得园子里搭起层层的菊花塔,想着取些露水来烹茶,到在那边流连了一个多时辰。”
  谢贵妃明知叶蓁蓁也不痛快,只不去戳穿,脸色比方才略显和缓,再缓声问道:“园子里漂不漂亮?本宫这几日不曾出门,也不晓得外头是姹紫嫣红,还是百花寂静。总是秋风萧杀,大约是一地黄花。”
  伤春悲秋,并不是谢贵妃一贯的作风,叶蓁蓁瞧着她脸上脂粉掩饰不住的憔悴,深知她是在为此次被德妃娘娘狠狠打脸而懊恼。
  初入宫闱时,觉得这位母亲昔日的好友对自己颇为照拂,叶蓁蓁还曾庆幸住在长春宫比旁人高了一头,及至瞧明白谢贵妃对自己存的心思,她又无力抗衡,心底曾有的那缕恩情便渐渐消失殆尽,只余了表面的顺从。
  待绘绮送了水来,叶蓁蓁便净了手坐在茶台前,熟练地架起银吊子,再将雪水往里头倒了大半壶,一心一意烧起水来。
  谢贵妃依旧斜倚着大迎枕,瞧着这眉目姣好的女子目光间澄净无染,到似是一泓清水,偏就深得令人望不见底。她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叶蓁蓁,在心底轻轻唤了声亡友的名字,喟然无声地叹道:“真是对不住。”
  叶蓁蓁将雪水煮得三沸,熟练地烫过绘有仕女捧荷的紫砂莲纹七瓣壶,将闻香杯斟满,呈到了谢贵妃面前。谢贵妃接了杯子,瞧着淡黄的茶汤馥郁,先接过来闻了闻,复又递到叶蓁蓁的手上,由着她倒入紫砂杯中,这才拿过来品了一口。
  “蓁蓁,在这长春宫里住着,你是否有些憋屈?”谢贵妃将茶汤饮尽,以手肘支着脸颊,淡然问着叶蓁蓁。叶蓁蓁压下心底的烦躁,贞顺地重往杯中续水,温婉地笑道:“娘娘如此发问,蓁蓁真是惶恐。莫不是蓁蓁哪里做得不对,惹了娘娘生气,娘娘对蓁蓁起了厌倦之心?”
  谢贵妃长叹一声,手指浅浅划着杯沿的金线,冲叶蓁蓁道:“自打陛下接你入宫,本宫便是瞧在你母亲面上,又何曾对你有过半句苛责,哪里来得什么厌倦之心。不过瞧着你这段时间整日郁郁,只怕你觉得不大遂意,这才问了一问。”
  若是中间没有个何子岩,叶蓁蓁大约也领谢贵妃这份情。如今眼见对方吃相太难看,想将整个叶家的人脉据为己有,她哪里还有什么感激之情。
  谢贵妃虽说得动容,叶蓁蓁却不是当年初入宫闱时那纯白如纸的小女孩,她腼腆地低头,依旧甜甜笑道:“如此蓁蓁便放心了,蓁蓁在这世上已然无父无母,若再失了娘娘庇佑,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绵里藏针的话语听着便是扎心,谢贵妃既是打骂不得,也懒得与她再打太极,便开门见山说道:“找你来并不是单为要饮茶,是要托你办件事。你下午再出宫回趟叶府,将这个信叫你叔父送去宣平候府。前次归家来去匆匆,今次你愿意在家里住上两日、亦或愿意立时归来,都由得你。”
  一场无明火难以发做,偏是李嬷嬷不晓得哪里听来,这里头竟有陶灼华的手笔。谢贵妃思之再三,竟没往叶蓁蓁身上留心。只认做是兄长那里办事不利,这才不晓得走漏了消息。
  至于陶灼华,早便是眼中钉肉中刺,到不在乎她与自己做对又多上这一回。寄给瑞安告状的信迟迟没有回音,谢贵妃心知指望不上。
  平白忙活了一场,宣平候府与谢贵妃半点好处没捞到,反而惹了一身骚,谢贵妃这才要叶蓁蓁出宫给宣平候带封信,怒斥他办事不利,要他肃整府中下人,不留三心二意的仆从,再重新招募死士,以期后来之需。
  叶蓁蓁心内恼怒之意更甚,如今自己到更添了作用,成了两兄妹书信传递的信使。定当想个什么法子拜托长春宫的桎梏,才算离了这些腌臜事体。
  此时别无他法,连叶家都不愿对自己施以援手,叶蓁蓁更想不出还能指望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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