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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日近仲秋,阖宫里的丹桂开始飘香。连着收了瑞安长公主几封转自鸿胪寺馆的来信,陶灼华晓得这毒妇有些急躁,终于提起笔墨给她回音。
  瑞安长公主关心的话语她一句不提,只写些风花雪月不着边际的东西。每次宫中的宴饮、谢贵妃收了义子、七夕节上的夺魁之类,到描述得极为详尽。
  信的末尾,陶灼华又忍不住提了一提,道是忍冬大约水土不服,自到大阮之后时常染病,如今连精神都有些恍惚,到成了自己在大阮的累赘。
  这样一封信极尽风花雪月,又暗含讥诮讽刺,半点不提陶家人的安危,到似是将他们全都抛在脑后,更显得有恃无恐。
  费嬷嬷因是多时没得着孙女的音讯,与瑞安长公主一样对大阮来信望眼欲穿。临近傍晚时,鸿胪寺馆的官员亲自上门送信,费嬷嬷如获至宝,不顾半夏的阻拦,立时便将信捧到了瑞安长公主面前。
  彼时瑞安衣衫半掩半露,正卧在芙蓉洲自己的寝殿里听着新得的伶人唱曲儿,身边还有两个少年郎侍候。一人拿银签子将剥去皮的玫瑰香喂进她的檀口,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替她捶打着香肩。
  瑞安脸上挂着抹慵懒的笑意,闲闲挑起身畔美少年身上单薄如雪的纱衫,再将他腰畔松松系着的靛蓝色汗巾一扯,涂着朱红蔻丹的纤手便顺着他的胸膛滑了下去。少年身子一颤,却又不敢躲避,额头上渐渐渗出几滴晶亮的汗珠。
  饶是费嬷嬷一把年纪,一步踏进宫来,瞧得红木蕃枝莲软榻上这幅光景儿,也羞得面红耳赤,不由轻轻咳了一声,这才低着头唤了声长公主殿下。
  瑞安浑不在意,命人拿兑了茉莉花香露的水净过手,挥退了身边如释重负的少年,这才将架子上飞银覆彩的明黄色寝衣往肩上一披,有些不虞地斥道:“冒冒失失的,莫不是那小丫头的信到了?”
  费嬷嬷情知打断了瑞安长公主的好事,一味地陪着小心道:“殿下果然料事如神,若不是晓得殿下心急,老奴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闯殿下的寝宫。”
  “究竟是本宫心急,还是你担心你的孙女儿,越发不懂得规矩?”瑞安鼻间轻轻一哼,费嬷嬷霎时间便觉得寒意袭人,忙不迭地跪了下去,重重磕头道:“殿下,老奴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
  瑞安不再理她,只一把抓起那个月白铜板纸的信封,几下便撕了开来。将里头薄薄的信笺一抖,见篇幅如此短暂,显得极为不喜。
  及至读完信上的内容,直气得瑞安一楞一楞,到有些想打人的冲动。
  至于忍冬如今的状况,瑞安到不放在心上,只不过惋惜断了根牵着陶灼华的丝线。眼见陶灼华并不因着自己杜撰的陶家人在自己手上而有所收敛,反而有恃无恐,瑞安便觉得事有蹊跷,怀疑哪里走漏了风声。
  瞧着费嬷嬷一脸殷切,瑞安不愿节外生枝,便拖长了声音道:“放心,你的宝贝孙女儿一切都好,且把心放回肚子里。”
  费嬷嬷牵肠挂肚,偏是瞧着瑞安心绪不宁,不敢再随意问询,只得磕了头出来,眼望着大阮的方向无限牵挂。她尚未离去,却又见半夏匆匆从寝殿里头出来,命人往正房请苏世贤进芙蓉洲议事。
  疑心是大阮的事情并不如瑞安从前设想的那般顺利,费嬷嬷想要从半夏口中问出一星半点儿,却又晓得这妮子口风甚紧,只得咬咬牙悄然折回了身,一扭头躲进一旁的暗室,想试试能不能听见点儿风吹草动。
  苏世贤是在正院里独自用的晚膳,此刻一个人闷闷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发呆,心里将瑞安长公主念叨了千遍万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段铺下身子彻查,谎言便会一个接着一个撕开缺口。
  打从送了陶灼华去大阮归来,苏世贤便开始着手追查苏梓琴的身世,那个一口一声爹爹唤着他、被他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竟然真得跟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孽种。
  苏世贤初时以为苏梓琴会是瑞安与芙蓉洲里哪个面首春风一度的产物,已然满是龌龊,再往深里去究,才发觉她不过是瑞安从育婴堂里抱出来的孩子。
  本以为从瑞安身上得不到的亲情温暖,可以从苏梓琴身上弥补,岂料想养了十年的宝贝女儿,却不晓得是哪户人家的弃婴,苏世贤连想死的心都有。
  从前瞧不透的事情在这一刻醍醐灌顶,苏世贤至此才知晓为何瑞安从不为着苏梓琴名声着想,由着她与李隆寿私相授受。原来苏梓琴只是瑞安牵制李隆寿的工具,她与她没有半分亲情,又怎会心生怜悯?
  苏世贤懊恼地想要伸手扇自己的耳光,他狠狠拖拽着自己的头发,口中有抹苦涩的腥咸,对瑞安长公主的恨意再滋生一重。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暗夜

  夜风泠然,一叶扁舟悄然划出芙蓉洲,在柳枝扶疏的码头边靠了岸。半夏一手轻提着裙裾从舟上走下,匆匆忙忙往苏世贤所居的正房走去。
  正房里只点着几盏素灯,越过那架芙蓉花开的大插屏,便是一地积水空明的月光。半夏穿过抄手游廊,遥遥便瞧见苏世贤对影望月、有些萧瑟的身影。
  青衣绾巾,皂靴雪袜,昔年温润如玉的探花郎纵然不复年轻,却因着添了些岁月的积淀而愈发儒雅,便如一壶好酒,历经秋收冬藏,越发历久弥香。
  芳心微微一动,半夏也说不清是为着什么,竟隐约有些为眼前人嗟伤。也瞧不透为何长公主放着这么好的男儿不爱,却偏偏要与些戏子伶人纠缠不清。
  眼瞅着苏世贤的小厮上前通禀,她便立在花墙旁瞧着廊下的鹦哥梳理着羽毛,心中盘算着要不要给苏世贤略略来些提点。
  对于瑞安深夜传召,苏世贤早失了从前的雀跃。他胡乱将藤桌上的凉茶饮尽,暂时将心底关于苏梓琴身世带来的惊涛骇浪压下,便有些暗哑地唤了一声半夏,依旧彬彬有礼地问道:“不晓得殿下有什么事?”
  若放在从前,半夏兴许不会多说。此时瞧着苏世贤青衣瑟瑟,竟有些遗世的独立,心底那点怜惜便更加浓郁,与方才在长公主寝殿间瞧到的靡靡之色对比,心间的撞击格外强烈。
  她沉吟了片刻,方才将声音压得极低,悄然说道:“只为今日灼华郡主写了家书归来,长公主对上头的内容大不满意。方才逐了费嬷嬷出去,如今便要奴婢来请大人您过去,大约是要问讯些事情。”
  从前只望着靠瑞安平步青云,苏世贤也曾深情缱绻。后头连番被那些个美少年打脸,如今连爱若至宝的女儿都成了泡沫,他心间的顾忌反而少了许多。
  听得瑞安被陶灼华的家书所扰,他反而隐隐升起一丝窃喜,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再淡然问道:“莫非是灼华忤逆了长公主,叫她心里不大痛快?”
  半夏拿贝齿轻轻咬着朱唇,再悄声说道:“这灼华郡主若不是一派少不知事,便是存心与长公主过不去。这些时日统共写了一封信来,里头却满满无用的东西,长公主关心的事情浑然不提。您此去也小心着些,只怕殿下会有所迁怒。”
  苏世贤只是随口一问,原不指望长公主身边的人能开了尊口,听半夏竟然说了这么多,到有些出乎意料。
  青绸莲纹的素灯映着皎洁的月光,竟也衬得本来样貌普通的半夏多了些瑰艳。眼见她目含隐虑,到有几分关切地望住自己,苏世贤心间一动,猜不透这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也承她这难得的一份情,便微笑着颔首示意:“多谢你的提点,我必定记在心里,咱们这便去吧。”
  那一缕温润的笑意比天上的琼华更亮,倏忽迷乱了半夏的眼睛。听闻苏世贤这便要动身,她到有些迟疑地立在原地,轻轻问道:“苏大人,您便不换身衣裳?”
  苏世贤略略低头,掸掸身上蜀丝的淡青暗纹直裰,颇不在意地笑道:“不过是在府中,这身家常衣裳并不失仪。半夏,你带路吧”。
  说不清是嫉是妒,亦或伴着深深的失落,半夏眼瞅着清风吹动苏世贤衣袍的下摆,感觉那青色的萧瑟浓浓印在自己心上,一时觉得无比酸涩。
  她迟疑着伸手拉住了苏世贤的衣袖,低低说道:“夜来风凉,芙蓉洲那一片临着秋水尤其清冷,苏大人还是披件斗篷吧。”
  苏世贤觉得今夜的半夏奇奇怪怪,只为能探听到几句长公主的动静,也不去费心琢磨。见她一片芳心为着自己,到也不愿苛责她一时的失态,便借着整理发上的绾巾拂开她的手,再命小厮捧来了披风,便率先迈开了步子。
  罅隙已然滋生,那裂痕愈来愈大。从前的苏世贤夜临芙蓉洲,哪次不是沐浴更衣,眉间如沐春风?如今却只余了满满的应付。
  半夏隐约瞧出了些端倪,心上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随手执起搁在廊下的灯笼,只默不作声地随在了后头。
  夜晚的芙蓉洲里难得没笙歌弦舞,那一派宁静到让苏世贤有些不大适应。就着半夏挑起的珠帘进了内殿,他向瑞安行了一礼,便含着温煦的笑意问道:“殿下,这么晚寻世贤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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