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亭那时才明白,为何父亲当年甘愿赴死,未有一丝挣扎。原来,他是真的……做了错事。
她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兰亭,你是哀家故人之女,你与勖儿两情相许哀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哀家本该成人之美,但……如今勖儿不过才登基三年,根基未稳,武有太师握着兵权,文有罗士奇霍乱科举,看似四海升平,实则是暗流汹涌啊!兰亭,从金殿对策到那日金銮对辩,再到如今彻查科举,哀家观你确有治世之才,可否同你策论上所言,陪着勖儿,修齐治平?哀家不能许你凤冠霞帔、母仪天下,但必定能许你青云直上、位极人臣,还能许你沈家重现当年荣华,家门兴旺。哀家也不瞒你,沈家当年也并非九族尽诛,你还有几位堂兄尚在人世。你答应哀家,就当……为沈家赎罪了好不好?”
周太后也知所提要求有些过于无礼,可她笃定,顾兰亭会答应。
而她也果真答应了。单单为了那一句家门兴旺,她也会答应。
她既然应承了太后,便不能食言。而太后要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弹劾柳儒意。只有斗倒柳儒意,李氏皇族才能安稳。所以即便没有了那深仇大恨,她还是要与柳儒意针锋相对。
偏偏李勖心软,也不知道是顾忌什么,并不想杀柳儒意。
唉……
***
终章(三)人生自是有情痴
虽没能以私屯家兵一事斗倒柳儒意,却也伤了他几分元气,也叫朝臣中跟太师对立的多了起来。顾兰亭更是因此,顺利取代罗士奇的位置,登上了首辅之位,在朝堂与柳儒意分庭抗礼。
就算朝臣以死为谏,甚至不惜自摘乌纱帽,也没能阻止她这位女首辅新官上任。只因,太后亲到朝堂,替她做了保。
而她上任后的所做所为,确实堵住了悠悠众口。
崇正学,崇儒家正学。修戎政,偃武休兵。稽郡县,以州县之分优化郡县。定钱法,形制一统。
她在履行她对他的,对他母后的誓言。
只是对于他和她的感情,只要他不提,她便缄口不言。只要他要,她什么都会给他。只是,不能答应嫁给他。
他们之间,君是君,臣是臣了。
顾兰亭上任首辅的第三年年末,终于斗倒了柳儒意。她也如愿以偿,带人去抄了柳家。
她并不想要柳儒意的命,可她到太师府时,他已自缢身亡。
府中奴仆跪成一片,等待着属于他们的宿命。顾兰亭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位误食滑虫的老丈。他本不是太师府奴仆,只是年轻时曾是柳儒意的部下,却选择与太师府共荣辱。
顾兰亭命手下将那些奴仆悉数遣散,留下了那老丈。
“老丈,你可知太师为何会自缢?”顾兰亭问他。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意思。”
“太师与太后……”
“太师一生未娶,一生空有野心并无作为,不过为了这一位青梅竹马而已。他从未负她,而她却是,不得不负他。”老丈看得明白,语气里倒并无责怪太后的意思。
“那柳仁是?”
“柳仁是太师的养子。”
顾兰亭心中骇然,原来,太师竟是这般痴情的一个人。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没有谋反,他……也是坦坦荡荡,一位君子,一位,痴情种。
怪不得李勖顾忌再三,不想动柳儒意。想来太师对太后的心思,李勖也是知道的。
气氛沉寂许久,老丈又开口道:“顾大人可还记得我?沈家出事之时,我曾从刀山血海里抱你出来,当时啊,你还是个这么高的小姑娘……”
老丈坐在石阶上,用柔和的语气缓缓将刀光剑影里的血色往事娓娓道来。顾兰亭侧眼认真地看着他,他突出的颧骨顶着一张沧桑的皮,讲着讲着,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丛笑,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开。打满褶皱的前额下一双失神的眼睛慢慢放出光来,浑浊却温润,透着一股祥和淡定。仿佛往事并非血腥,回味起来是美好。
“救我?是太师的意思?”待老丈讲罢,顾兰亭轻声问道。
“是,太师与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虽怒其叛国,但想着罪总不及子女。况且,你是沈毅之唯一的女儿。他没能依太后所言保住你母亲,便保住了你。”只是他也没想到,他一时仁慈救出的小姑娘,最后会亲手送他上绝路。
后面这段话老丈没说,但他面前人已听懂了。
顾兰亭眼中有泪盈睫,不多时,便伏膝哭起来,眼泪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有一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况且今日这伯仁,还是往日的救命恩人。
这叫她余生,如何能够心安。
柳儒意死的第二天,沈忆情来了京城。或者,沈忆情就一直在京城。
顾兰亭心里清楚,柳儒意于他有杀母之仇,这一路斗倒柳儒意,他定在暗里帮了不少忙。
父母之事,罪不及子女。当年的事,她与他其实是一样的境地,她也没什么能责怪他的。
她以为他来见她是另有谋划,没想到,他只是给了她一株苗疆的万年天山雪莲。
那雪莲盛开在冰上,冰清玉洁,是生的希望。
***
终章(四)除却巫山不是云
在京中参加完柳儒意的葬礼之后,顾兰亭便自摘乌纱,向太后请了辞。
其时李勖恰好病好了出使富桑去了,太后怕不好交代,有意叫顾兰亭留下,可她执意要走。
这三年,她做到了许诺他的,崇正学、修戎政、稽郡县、定钱法。只是修齐治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远远未完成。
这三年里,选秀年年举行,可他却未纳一妃一嫔,空着后位等着她。他曾多次要不管不顾娶了她,可她始终都没有答应。
她什么都能给他,人可以,心可以,命也可以,唯独不能答应嫁给他。
如今,他还没有齐家,可是,她却不愿陪着他了。
她累了。想落叶归根了。
再回江南时,太后已依照诺言,真真正正许了她沈家重现当年荣华,家门兴旺。
两位堂兄沈兴、沈和都已年过而立,却也不忘背负着的家族荣辱与使命。他们同沈兰亭一同回到了沈家旧宅,收回了沈家那些尚在的产业。沈家人,都是有经商头脑的,在加上太后暗中扶持,不过一两年,沈家便已初复当年的富贵。
沈兰亭与兄嫂一起打理家业,兄嫂皆将她视为手心里的宝,一家人和和美美,羡煞旁人。
如今的“江南第一巨富”,还是姓沈。资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
而沈家那位女家主,家世、样貌皆是世间无双,直叫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儿。
可她却谁也没看上。
直到有一年上巳,灯花迢递开,烟花如雨来。
沈兴、沈和带着家人出门看烟花,妻儿与妹妹走前上了廿四桥。他二人却在桥下被人拦住了,来人是个形相清癯,萧疏轩举的白衣公子。那公子翩翩有礼,低声问道:“敢问二位,可还缺个上门儿的妹夫?”
后来啊,有人听到烟花声中有人念: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后来啊,连月亮都羞红了脸。
☆、江山不要
上巳节。街市花灯如昼, 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嫂子牵着侄女儿沈漪去买糖葫芦了,沈兰亭一个人站在桥上, 望着桥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夜风吹着有点冷,她低头搓了搓胳膊,视线中忽然涌过来成片的亮光,她抬眸细看,竟然是成百上千的河灯, 随着江水起伏, 悠悠飘来,灯光微颤映在水中,幻化出了一片星河。
她澄澈如水的眸子中漾过惊喜,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何水能如河水清?”
“无山得似巫山好。”
此情此景,叫她不由得想起那年初逢李勖的场景。河灯流光于微波河水,溢彩于荡漾湖面, 慢慢在她眼前织成了他的轮廓,遥远而清晰。
她伸手想去触碰那张俊美无铸的脸, 眼前的幻影却突然消散了,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终于泪盈于睫。
不知过了多久, 她突然感觉袖子被拉了拉, 是小侄女儿沈漪, 她连忙抬手胡乱擦了擦眼泪。
“姑姑,你怎么哭了?”沈漪眨着大眼睛,嘴微微瘪了起来。
“姑姑没事, 姑姑的眼睛被风吹疼了。”她摸了摸小丫头的头,莞尔一笑。
沈漪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姑姑,有个哥哥找你!”
她奶声奶气地,用着强调的语气,“姑姑姑姑,就是这个哥哥找你!”
顺着她肉嘟嘟的小手看过去,李勖临水而立,长身挺立如一棵清挺的树,灯光在他清俊的脸上落下了绚丽的色彩,比任何光芒都还要耀眼,刺痛了她的眼睛。
刚被遏制住的泪水忽然奔涌而下,她失了言语,失了动作,只剩下心里喷薄而出的炽热情感。
他终于,来找她了。
看着她眼角盈盈的泪水,他心中一阵阵的疼。她清减了许多,一个人站在桥上的身影太单薄了,都怪他,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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