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澜心中生出个猜测,于是顺着心中的那股酸楚感挤出眼泪,道:“爹,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您了……”看着韩怀远表情变化,又哽咽着道:“不过那样就可以见到娘了。”
念及亡妻,韩怀远大受触动,想起陈氏的温柔贤淑,想起两个人从前的相敬如宾,不禁悲从心来,也跟着红了眼眶。
韩清澜心中越发笃定,韩怀远这性子,说好听了是怜贫惜弱,说难听了就是面上要强,但又耳根子软。原来她脾性刚硬动辄顶撞父亲,韩清茹却擅长以进为退,所以才能处处离间她和韩怀远父女两人。
韩怀远取下毛巾替女儿擦泪,“澜澜,快别说这话,爹知道你想你娘,但是还有爹呢。”
韩清澜毕竟不是从前的她了,没那么大气性,照着记忆里韩清茹的套路,偏过头躲开毛巾,垂下眼皮低声道:“要爹没用,爹不疼我。”
这点恰到好处的小性子,越发让韩怀远觉得女儿可怜,于是耐着性子道:“你是爹的女儿,爹怎么会不疼你呢。”
前世,韩怀远提出认女时韩清澜和他吵的那一架,虽然短期平息了,却给韩怀远留下了她争强善妒的印象,以至于日后经常成为韩清茹离间父女俩的引子。
韩清澜无法像从前一样将韩怀远当作父亲,但她的处境,以及韩文宣的处境,需要这位“父亲”,所以,韩清澜又一次狠心地掐了自己,眼泪迅即奔涌而出,哭道:“女儿知道张妹妹是恩人的女儿,我们家应该好好待她。女儿只是,只是已经没有娘了,怕爹再有一个女儿,以后就没人疼我和阿宣了,所以前几日才会顶撞爹。”
“爹,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好孩子,别哭了别哭了。”韩怀远原本以为大女儿是性情娇纵,什么都要独一份儿,没想到只是担心和弟弟两个会无人疼爱。大女儿不过十三岁,儿子更是才三岁多,别人家这样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撒娇,自家的两个孩子却已经少了母亲,真算起来,比二女儿还更可怜些。
韩怀远真是心都要被女儿哭化了,连连安抚,又作了许多日后多陪伴之类的承诺,韩清澜才顺势停下哭泣。
大女儿平静下来,韩怀远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女儿,便犹豫着道:“阿澜,你张妹妹性情純善,今日为了救你不惜跳湖,不如……”
“咳咳咳!”韩清澜一听这话就知是要重提认女儿的事,她自然不会答应,但也不愿意正面拒绝,趁韩怀远话没出口,便猛烈咳嗽起来。
韩怀远慌忙站起来倒茶,端给韩清澜:“快喝点水压一压!”韩清澜喝完茶便像再也撑不住了一样,无力地靠在了床柱上。
见女儿如此疲累虚弱,韩怀远顿时忘了要说的话,把外头守着的红杏碧月唤进来,嘱咐好生伺候,明天再请大夫,才出了仙木堂。
韩清澜心中复杂难言,大约前世韩怀远也疼她,只是终究不如疼韩清茹那么多。
韩清澜任凭两个丫头伺候洗漱,心里犹自思索着迎春花丛里那只猫儿扑出来之前,她闻到的所有若无的香味,于是将红杏差回清荷院取香脂,只剩下碧月。
碧月会意,将韩清澜塞给她的小香囊拿出来。
那香囊长不过寸许,料子是连下人都不用的青麻布,此刻水已经干透。韩清澜把香囊凑近一看,心下微沉,再把香囊送至鼻端,果然已经闻不出半点味道。她索性打开香囊,里面几乎是空的——青麻布缝隙极大,若是干香料磨成了细粉末,再进水一泡,便什么也留不下了。
如果韩清澜没有事先防备,那么韩清茹把它扔进湖,肯定无人能知。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在香囊的制作上费这些心思……韩清澜叹气,难怪上辈子遇到韩清茹后,她的日子便越过越差,而韩清茹却以韩家义女的身份青云直上。
两个姑娘落水的第二日,韩老夫人犯了腿疾,膝盖整日阴阴地疼,两个姑娘既无大碍,就赶紧搬回各自的院子,留一丝清净给老人家。两人一同出的仙木堂,自然少不了站在门口姐妹情深地寒暄。
“给大小姐请安,给张姑娘请安。”一个婆子打断了两个人各怀心思的装样。
韩清茹看清来人,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冷意,眼前就是昨天救韩清澜,差点坏了她好事的人,而且这婆子水性好、力气大,却只是将韩清澜救上岸,把她留在水里挣扎,分明是欺她不是韩府主子。
来的正是厨房的管事王妈妈,她两手各提一个精致的填漆食盒,显然是来给韩老夫人送膳食的,府内皆知她对韩老夫人的饮食极为精心,备料制作都亲力亲为,有空的时候还会像今天这样亲自送过来。
“昨日多亏了王妈妈,平日里若得空,可多来清荷坐坐。”韩清澜虚虚一扶,轻轻颔首,“王妈妈不必多礼,赶紧给祖母送进去吧。”
她身子无甚大碍,但四月的湖水仍有些寒凉,昨日泡的久了今日已经有些风寒的征兆,怕在外头站久了吹风,韩清澜便也带着下人往自个儿院子走。走了几步发现韩清茹仍旧在原地,身子背向她,面朝仙木堂。韩清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仙木堂正房里迎出来一个丫头,接过王妈妈的食盒,两个人一道上了台阶进了屋子。
韩清茹的背影纤瘦,腰似约束,肩若削成,像极了那个被她喊娘的妇人,她站在那里不知是在看仙木堂还是在看王妈妈。
韩清澜脑中突然闪过一丝记忆,若是按原来的事态,等韩家恢复爵位,举家从蜀地搬回京城时,王妈妈会因为水土不服死在半道儿上。
而进京之后不久,韩老夫人也去世了。
半个月后,蜀地边界。
一队行旅浩浩荡荡行于官道之上,凡经过之处皆腾起阵阵烟尘,队伍前头的骑手所骑马匹都高大矫健,后头跟着的几辆马车留下的车辙印迹很深,显然是满载了货物,再看马车制式,乃是二品大员家中所用。
“周兄,这里已经是蜀地所辖的范围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再过三天大约就能到成都府。”
马背上的男子头戴金冠,腰束玉带,一身宝蓝色锦袍贵气逼人,抬手用马鞭指着一块饱经风霜侵蚀的界碑,道:“这一路上我每到一处就刻意放出名号显露行踪,该知道的不该不知道的,都知晓我此番是为大长公主祝寿而来。依周兄看,接下来怎么安排?”
说话的正是韩清澜的表哥,当今礼部尚书的长子陈若非。
旁边并行的一骑枣红大马上,不同于陈若非的俊秀面目和轩昂气质,其上坐着的男子身上穿的不过是一身粗葛布衣裳,面色蜡黄,瞧着是个病弱的相貌。那男子略一沉吟,道:“你们再放缓一些,沿途若遇上好的景致,可作轻松游玩的样子。他们盘踞蜀地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一入蜀地需得加倍小心。”
却不是商量,而是吩咐。
“是。”陈若非仍是方才的散漫姿态,眼神和语气却是恭敬的。
那周姓男子,身份看着远不如尚书之子陈若非,却对陈若非的恭敬受之泰然。
他驻马眺望,心中不断筹谋,一双眸子沉如深渊。
第7章 秦湛
群山峥嵘,风云翻卷。
马背上的男子肩背挺拔,一袭玄青色劲装勾勒出他劲瘦修长的身形,紧抿的薄唇和飞扬的浓眉透着难以接近的冷峻气息,他手起刀落将最后一个蒙面刺客斩杀,然后用丝巾仔细擦拭刀锋上殷红的鲜血。
男子杀人时不见半分犹疑,擦刀时眼里却颇有几分怜惜,仿佛那几条人命丝毫不值得在意,只是是弄脏他手中刀的污物。
韩清澜知道,她这是做梦了,梦中场景乃是前世原身的魂魄漂泊时所见。即便知道是在梦里,韩清澜也不由心颤——外界只道秦湛是冷面之人,又岂知他不止冷面,简直是冷血!
秦湛收刀入鞘,仿佛察觉到韩清澜的注视,突然转头阴沉一笑,像是透过梦境直直对上了韩清澜的眼睛……韩清澜的身体不由自主一个惊颤,被吓醒了。
其实前世的记忆里还有更残暴的一幕——
不知哪一年,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韩清澜的魂魄不由自主飘荡在皇宫之中,看到身份煊赫的许贵妃匍匐在地上,似乎在苦苦哀求,而秦湛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冷漠地将其一脚踹开,韩清澜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到许贵妃受了那一脚之后,歪头吐了很大一口血。
许贵妃,那可是秦湛的生母啊。
想到这里,没出息的韩清澜又打了个冷战一阵和风自窗外吹入,带进来清浅的木棉香,韩清澜平静了一些,她揉着自己的眉头,觉得秦湛真是个人物,每一个有他的梦都是恶梦。
离落水一事已经过了半个月,韩清澜从几天以前开始频繁地做恶梦,并且时常莫名地心悸。前世,她出现这些症状时,大家都以为是落水导致的惊吓过度,而今生的韩清澜虽然也落水了,却是有备而为,根本不存在受惊吓。
韩清澜将这些日子的衣食住行同落水之前细细对比,很快用排除法得出结论——她喝的治风寒的药有问题。然而她用银簪子试过药汤,也叫碧月偷偷拿药渣出府去找大夫验过,都看不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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