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吩咐的,儿子都照做。”秦湛从椅子上起身,跪拜在地毯上。
“你二哥在你去江南时起了杀心,这事儿我有责任,是我没有早立储君,才让他生出了妄念。”盛元帝示意秦湛起来,他转身看向远方,沉沉地叹气,“那案子不必再查,我会寻机将他贬为庶人。他志大才疏,必然翻不起什么风浪,看在爹的份上,等你将来登得大宝,再施恩给他个闲职过一生吧。”
父子两个深谈许久,说完正事以后秦湛就开始心不在焉,盛元帝心知儿子是想去韩家,无奈地摇摇头,索性开了自个儿的私库,让秦湛光明正大带着赏赐去。
秦湛前脚踏出乾元殿,后脚就有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在梁三喜耳旁小声禀报了几句,梁三喜神情一肃,却没有立即开口。
盛元帝看出老仆的犹豫,随口道:“说罢,什么事?”
梁三喜这才低声道:“西宁宫的娘娘没了。”
西宁宫里只有一位娘娘,那就是宋云乔,宋云乔自从入了西宁宫就染了风寒,前两日病得重了,有人报过来,梁三喜当时想禀报给盛元帝,但方提了名字,盛元帝就没让说,想不到这么快人就没了。
盛元帝微微一愣,眼中未有丝毫动容。
……
皇宫里的那些变故并没有延申到民间,甚至在盛元帝的有意克制之下,连朝堂都几无影响,京城在初雪之后又迎来几场大雪,人们就这样在冰天雪地中迎来了年节。
大约是为着这一年朝堂上的动荡,宫中的节宴比往年隆重许多,在这样喜气和乐的气氛中,二皇子秦让收到的赏赐十分简薄,而三皇子秦湛的赏赐却比以往更加丰厚,立即成了勋贵门最热议的话题。
正月十五之后朝廷“开印”“开玺”,民间年节的喜庆还未完全淡去,朝廷就开始了新一轮的震动——平日和二皇子秦让走得近的官员接连被调任和贬职,其传言中的岳家江宁侯更是因小事而被解除兵权,赋闲在家。
“殿下!”门外的小太监带着点惶恐,喊了一声秦让。
秦让原是闭眼假寐,听到这一声喊,立时惊醒过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推门出去,抓住小太监,“怎么了,是不是父皇派人来下旨,要夺我的爵位了?”
小太监被秦让抓住衣裳,勒得喘不过气,一时回答不上,秦让眼中愈加癫狂,几乎是歇斯底里,“你说啊!你说啊!”
还是秦让贴身伺候的太监过来,出言安抚秦让:“殿下稍安,是小海不会说话,原是廊下的两只鸟儿有点蔫蔫的,奴才遣小海来问问殿下,是否要挪到暖和的西厢去。”
秦让这才松了手,整个人跟泄气了似的,怔然立在那里。
恰此时,廊下的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叫起来,秦让一阵烦躁,随手抄起一方镇纸砸过去,“吵死了!”
“这鸟砸不得啊!”贴身伺候的大太监被唬得吓了一跳,连忙示意那叫小海的太监去查看鸟笼里的鸟儿,见那两只白面黑背的鸟儿依旧活蹦乱跳,才松了一口气,“殿下息怒,这可是皇上赐下来的!”
秦让心烦地将书桌上的东西拂了一地,这两只鸟儿是鹡鸰鸟,是盛元帝年节赏赐时一并赏下来的,《诗经》里说“脊令在原,兄弟急难”,父皇这是在提醒他,勿要忘了兄弟之爱。
再联系年后盛元帝连番削弱自己势力的做法,秦让可以肯定,派人到江南刺杀秦湛的事,被抓住了。
“都怪她!”秦让的拳头愤愤地砸到桌上,要不是徐月宁怂恿,他怎么会去犯盛元帝的底线!
第136章 盒饭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无论世事如何无常,京城依旧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因为盛元帝已经在年前冬至为秦湛和韩清澜正式赐婚,秦画受秦湛所托,以长乐长公主之名,在秋云山上举办踏青宴,为韩清澜成为王妃以后的交际铺路。长乐长公主素来喜欢独乐乐,众人无论是想结交还是想巴结,都难得搭上线,因此收到帖子的人无有不至,没收到帖子的也想方设法求亲朋带携。
徐月宁下了马车,挨得近的几个小姐分明在打量她,见她看却却都慌忙转过身,假装没有看到她,隐隐约约还听到她们议论——
“她怎么还有脸出来走动?”
“毕竟还是皇子妃嘛。”
“又没明明白白的下圣旨,以后的事可不好说……”
自从盛元帝年前清算肃王系开始,徐家一直很忐忑不安,不知盛元帝能查到什么地步,后来被解了兵权,越发变得战战兢兢,如今攀住秦让已是徐家唯一的选择,徐月宁不能不来。
山花烂漫,林草蔓发,年轻的小姐和公子们三五成群,或是谈性勃发,或是品赏春景。视线尽头,有一人身着月白深衣,以青竹玉冠束发,立在满树琼瑶的玉兰花下,爽朗清举一如蜀地青罗山上的初见。
那是礼部尚书的公子,陈若非。
徐月宁不由自主地向陈若非行去,心种却想起在翠微避暑山庄,自己盛装打扮赴选妃宴,路上撞见陈若非时,他那个震惊而又失落的眼神。她脚步微微一滞,很快就掏出手帕,做出个委屈垂泪的模样。
他若问她,便告诉他,婚事乃是父母所迫。
徐月宁往那头走了几步,陈若非也往这边行来,徐月宁心头微甜,面上依旧垂头抹泪,佯装没有看到来人,等着陈若非先开口,她心中数着一步,两步,三步……不成想,陈若非竟和她擦肩而过,丝毫不曾驻留。
“陈公子,你就一点不关心我过得怎样吗?”眼看陈若非已经行到了身后,徐月宁放下手帕,凄声道:“还是说陈公子也和别人一样,眼见我家中失势,便避之不及?”
陈若非顿住脚步,想到如今的徐月宁便是曾经的曹静姝,他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回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平辈间的见面礼:“徐小姐言重了,你我年岁不小,论理该当避嫌,切莫再说关心不关心的,容易惹人误会。”
这般冷漠疏离,教徐月宁心中失落,和去年夏天在翠微山庄里带着融融暖意看她的陈若非判若两人,他果真是被她伤到了。
见陈若非又要离去,徐月宁不由伸手去拉他的衣角,急急地分说道:“那桩亲事是家中逼我的,我的心意同你一样……”
“徐小姐的婚事自当与家中父母分说。”陈若非袖子一拂,避开了徐月宁的手,垂首道:“我已经定下亲事,还望徐小姐慎言。”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徐月宁怔愣地站在原地,她不顾仪态,几步跑到陈若非前头挡住去路,直直地看着陈若非,问道:“是不是你父母逼你,或者是那家的姑娘死缠烂打,又或者是……”
“是我自己诚心求娶,别过了,徐小姐。”陈若非坦然直视徐月宁,说完绕过徐月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月宁心有不甘,还想再追,却被人拉住胳膊,回头一看,是近日跟她出门的大丫头。
“奴婢方才打听到大皇子已经到了,在不远处的别然亭里赏景,小姐快过去吧。”那丫头下了马车就去打听秦让的行踪,恰好回来看到徐月宁痴缠陈若非,顿时脸色就垮了下来。
徐月宁正是心中怒气无处发泄,看那丫头一眼,伸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尔后皮笑肉不笑,道:“姐姐果然是太太身边的能干人儿,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
徐家的下人里有些知道内情,往日难免态度轻慢,这丫头也是习惯了,此时被打得懵了片刻才想到,如今肃王一倒,徐家和这假冒的徐月宁成了互相依靠的关系,徐月宁这是要摆主子的谱了。
“是奴婢无状,小姐恕罪。”丫头捂着火辣辣的脸请罪,姿态谦恭卑微。
徐月宁心中畅快了一些,想到采石场里的自家兄长的性命,随时悬在自己的肩头,闭目默然片刻,终是疲声道:“得了,去找大皇子吧。”
徐月宁在找秦让,秦让也在找徐月宁,两人半道上相遇,徐月宁正要作一个柔婉的神色,却见秦让脸色十分难看。
秦让见左近无人,一把拽住徐月宁的手,往旁边树林里拖。
“殿下,殿下您弄疼我了……”徐月宁被拽得生疼,力气又敌不过秦让,一旁的丫头连忙去拉徐月宁,秦让回身一脚将那丫头踹翻在地,那丫头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姑娘,受了秦让毫不留情的一脚,登时委顿在地。
秦让依旧黑着脸把徐月宁往林子深处拖,直到走到方湖泊边上被挡住了去路,才停住了脚步。
“贱人,都是你的错!”秦让将徐月宁一把掼在地上,指着她道:“都是你个扫把星,让我对老三出手!”
徐月宁先还想曲意迎合秦让,猝不及防被他摔到地上,嘴巴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伴着牙龈的剧疼,嘴里涌起一股腥甜的味道,她弯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并两颗碎牙。
“怎么办,父皇厌弃我了……”秦让毫无怜惜之意,他面上惶恐和愤怒交织,惶然半晌,又对着徐月宁道:“你命怎么这么硬,不光克父母、还克男人……我要去和父皇说,我不娶你了!”
徐月宁今日先是乍闻陈若非定亲,又被秦让羞辱,此时听得这一句“克父母”更是踩中心中痛处,她一时再也忍不住,用袖子横抹了嘴角的血,起身张着血淋淋的嘴,指着秦让道:“我不过是个闺阁姑娘,三言两语你自己就信了,你自己这么蠢,能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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