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的话真真的震动到了,突然意识到,我现在的命本来就是师父保下来的,我却拿别人拼命守着的性命去胡闹,想来,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我哆哆嗦嗦的问,“怎……怎么交?师父要杀了我吗?”
“命是我的,那没有我的允许,便不要再做伤及性命之事,生,或死,都不是由你来决定。”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清冷疏离,语气似乎只是在讲一盏茶。
我听得紧张,老老实实的点头,“是,师父。”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吃饭吧。”
我觉得他的情绪可能缓和了一些,可是也不敢说什么,想起他那个眼神,我就难过的要命,只好乖乖的听话,一大口一大口的送吃的下肚。
他瞥了我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到我手上,上面娟秀的小字赫然写着“易落收”。我认识那字,只有初浅那样玲珑别致的女孩才能写出这样秀雅又不失大气的字来。
我立刻来了精神,恨不得一下子把信夺下来,不过想想面前站着的人,还是只好温顺的双手接过信,恭恭敬敬的样子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
初浅的信很短,无非是多情自古伤离别那样的情绪,只有最后一句话,劝我安心的跟着师父。
我把信折好,抬眼看着我身边这个玉树临风的师父,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始认真的吃饭。
我边吃边乱想着,师父要我把命交到他手上,那便交了吧,反正我的命早在四年前就应该不在了,早该是他的,反正他又不会害我。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日烹茶练功,只是他对我的管束多了一些,果然,他说要交到他的手里,那便真的把我的命当做自己的命来惜,他是个从不食言的人,只可怜,他对自己的命也并是不那么在乎的。
安子亦也老大不小了,没事却总往我们的小院子里跑,有的时候和师父闹起来不依不饶的,比几年前的他更幼稚。他有的时候看到我,当着师父的面不敢怎么样,背地里总会笑着去拍我的头,活像个地痞流氓。
他和师父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一个却游戏人间。而这样两个人竟然可以一起下棋,一起喝茶,甚至可以一起聊一些我听不太懂的事情,我看着他们,总觉得奇妙。
初清大哥的官做得风生水起,比我爹当年在这个官职时还要厉害,我知道这其中有我师父的功劳,但他不在乎,他去衙门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奉母命去协助自己的兄长而已,其他的事情,一概与他无关。
尽管如此,随着案子一件一件的多起来,我师父的麻烦也随之而来了。
那日,他带着我去城外拜祭初府老太爷,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群黑衣人和明晃晃刀。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杀人。
手起刀落,速度快的只能看见一个影子,我这才知道,他每日晨起习武,恐怕只用了不到一分气力,也许是舍不得那满园稀落的花吧。
当活生生的人一具具变成尸体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不见杀意,也不见悲悯。
他站在一片尸体中间,依旧俊秀脱俗,却着实震惊了我。
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白色的衣服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却丝毫伤不到他干净的气息,你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如苍雪般的男人,刚刚毫不犹疑的杀掉了十四个人。
那天我的反应,让我后悔了很久,当他提着带血的刀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我看到他眼睛轻轻的眯了一下,通常他有这样的举动,那便是生气了。
他犹豫了一下,把刀丢在地上,抬手唤我过去。
我战战兢兢地走近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腿都软了。走到他面前,声音都有些发颤,低低的叫了一声“师父”。
他微蹙了眉,“回去吧。”
我连哼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了,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看他带血的衣摆在风中轻轻的荡着,里面染着十几个人的性命。
之后的一整天,我都不太敢靠近他,总觉得他身上有十几个人的冤魂。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早早的溜回自己房间,以书遮面,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他面无表情的杀人的样子。
原来他真的是会杀人的,他杀人的时候,情绪甚至没有一点波动,就像秋风扯下一片枯叶那么简单,我突然觉得我以前惹怒了他那么多次竟然还能活着,真的是命大。
正想着,他推门而入,径直坐到我面前的椅子上,扯过我手中的书卷,轻道:“今天读到哪了?”
我一下子懵了,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若是生气了……我不敢想今天的场面,那场面却自己往我眼前飞,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摇摇头。
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害怕?”
我心里暗想,师父啊,我这么个命小福薄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看见你几刀就砍死了十几个人,我能不害怕吗?
不过这些话我当然不敢说,只能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这时的我已经十六岁了,在他身边八年,总以为他人淡如菊,心静如水,而此时他坐在我面前,我却有些不认识他了。
我突然想起当年卧龙岗上闲淡幽逸的卧龙先生,离了闲云野鹤,染了纷争扰攘,也是会置人性命不顾,一心为君主打天下的臣子。
我的师父,难道也开始变了吗?我倒宁愿他这一世都如当初的模样,曲高和寡,目中无人。
不过,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他突然伸手去摸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的闪了一下,他看在眼里,动作便没有之前的温柔,把我披在身后的头发扯过来,我吃痛,瘪着嘴看他。
他叹了口气,“你没发现?”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这才发现,他手握着的一截长发已经齐齐的断掉了,像是被人剪断的。
我吓了一跳,“师父……”
他放开手,目光看着桌上的杯子,“我若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
我惊住了,他杀了那么多人,竟是为了保护我?
“师父,我……”
“虽无心入乱世,但你太笨,只能我来保护。”
我无言以对,他早就说过,我的命交到他手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危及性命的事情,如今看来,他那样的承诺,并不是随口一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得心中有些暖,我抬头看着他,“师父对不起。”
他沉默着,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轻轻的说道:“会长出来的。”
我点点头,“师父,我……”我很想解释一下我并不是害怕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他的变化,可是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能清楚的说明白我的心情,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
其实,一下子见了那么多死人,而且就死在我眼前,我的心一直发虚,而今看到自己被刀削断的头发,更是后脊生寒,有些后怕。坐在师父旁边,手一直出着冰凉的虚汗,再受一点刺激,恐怕就要哭了。
他坐的离我很近,我的一举一动他一清二楚,我知道,就算他会救我的命,也未必会安慰我一下,他这样的脾性,我早就清楚了,体贴和温柔简直比凤毛麟角还要难觅。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他竟又伸出了手,那一瞬间我以为他会打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没想到那手绕过我的后背,环过我的肩膀,居然紧紧的圈住我,下一刻,我撞到了他的怀里。
我已经完全傻了,他上次抱我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是一个坐凳子都要爬半天的小丫头,如今,我已经十六岁了,比我刚来时初浅的年纪还要大一些,他竟然会伸手抱我。
我一动也不敢动,听着他稳稳的心跳,觉得好像是在做梦。
紧接着,我听到他轻轻的说,“别怕。”
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发烧错把他当成我爹,他也是抱着我,告诉我别怕。
也许真的像初浅说的那样,他对我,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吧。
我轻轻闭上眼睛,心里偷偷的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
第十七章 赵锦絮
这样的拥抱自然持续不了多久,他轻轻的放开我,“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胡思乱想。”
我低头应着,心却在狂跳。
他静了一下,说:“你的心跳很乱。”
我有些无地自容,暗骂他的功力竟好到可以感受这么细微的波动。只能傻笑一下,“师父身上怨气太重了,我害怕。”
他淡淡的说,“都是些无心之魂,不妨事。”
我突然想,他哥哥是京鼎官,他却杀了这么多人,这样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初清大哥会把他抓起来斩立决?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的说:“杀手是江湖中人,官府不问江湖事。况且,那些人的名字早就写在追拿诏示上,我顺便清理了一下,初清又欠我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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