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立刻一片低声哀嚎。
从事教师这个职业多年，想必藤井老师早就练就了一身金钟罩，对大家不满的声音充耳不闻，分发试卷的手在胸前的一摞纸张与学生的书桌间来回反复移动，熟练且一成不变得像是被设定了动作程序的机器。
窗外的天气相当不错。我看向室内篮球场的方向，虽然相隔的距离很远，但却仿佛依稀能听到篮球击地发出空洞的回声。
再回头看到桌上被密密麻麻的问题填满的数学试卷，我顿时感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藤井老师刚从我身边走过，前座的凉奈便趁机微微侧过身，对我眨眨眼。
看她的嘴型，应该是在说“这次还是拜托了”。
太阳穴下的血管在不安地“突突”跳动着。
我双手十指交叉扣在胸前，双眼望天，心中默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请原谅我吧卡密傻妈！
题目比起以往的测验要更难一些，加上我一直在默默盘算着考试结束以后还来不来得及去看比赛，于是一紧张起来，眼前的一堆数字立刻纠结地扭打在了一起，在接下来长达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我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凉奈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课桌。
越是着急就越是没办法好好答题，并且不知怎么的，我的肚子开始阵阵地抽痛起来，那种由轻微到逐渐加重至难以忍受的沉痛沿着脊椎一直蔓延到头顶。
握笔的手心开始出汗。
背后也有种黏黏的不适感。
看着草稿纸上乱七八糟的演算，我索性放下笔仰头长叹一声。最近恋爱和学业上的运势果然都已经差到了极点啊。看来下次出门之前一定要实现看好晨间占卜才行。
我放弃了最后的大题，四下张望后确定藤井老师不在身边，于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到抽屉里，摸出手机开始编辑答案。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嘹亮的咳嗽声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背后传来。
我心下一惊，手微微一抖，手机眨眼间从两腿之间掉到地上，旋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慌张地弯下腰去捡，动作间，一只冰凉的手掌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抬头，藤井老师目光凌厉的双眼隔着厚厚的镜片，正动也不动地盯着我。
她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迅速捡起我的手机，目光只在屏幕上停留一秒，继而整张脸仿佛冰雕般凝固了。
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横山，考试结束后来我的办公室。”
我用力吸进一口气，终于还是虚脱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是……”
藤井老师拿着我的手机踩着细高跟飞快地走回讲台前，经过凉奈身边后，凉奈迅速回头对我撇撇嘴，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笨蛋”两个字。
半个小时后，我在藤井老师阴森的注视中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办公室。她愤怒地将收上来的试卷摔在办公桌上，瞪着我的眼中好像有两簇火苗在燃烧着。
她双手环胸面对我站着，穿上高跟鞋后傲人的身高使我完全被笼罩在从她身上投射出的阴影之下，连身边的温度陡然降低了。
“横山！作为学科代表和面临升学考的三年级生，你竟然还在做这样的事，我对你十分失望！”她将握在手心的我的手机用力拍在桌上，发出的响声让整个办公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我想低下头假装不存在，但隔壁桌的叶中老师还是立刻注意到了我，年轻的老师举起手中的讲义虚掩在嘴边，相当不敢置信的样子：“这不是C组的横山吗？怎么了吗？那孩子平时看上去很乖巧的样子啊……”
藤井老师的语气中的责备更重了些，“我本来也觉得横山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但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候还能做出作弊这种事……”她用力地呼着气，“真是……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你些什么好了！”
我根本不敢抬头看叶中老师和藤井老师的反应，深深地九十度鞠躬道：“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倏地响起一阵嘹亮的男声。
看来我不是唯一一个面对这种尴尬境地的人啊……
我直起身，就在我视线的正前方，某个有些眼熟的男生正在不停地向负责C组和A组国文课的前田老师不停弯腰。
而那个用力道歉的男生……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和坂本同班的……笠松？
第5章 Q05
说起来，我和笠松之前因为坂本的原因，偶尔在A组教室门口碰过几次面。这样的话多少也算是在街上遇见会认出对方并且点头致意的关系。
当然我也知道他是篮球部的主力，同时也是队长，有些时候在学校门口等凉太一起回家，也可以看到他和结束部活的同伴一起出来的场面。
——凉太总是单方面用兴致勃勃的语气跟我谈论他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像是国中时候最喜欢的小黑子，进入海常以后经常照顾他的前辈笠松……
我现在依然还能十分清晰地回忆起他说起这些时有些兴奋的眼神。
而凉太口中无限崇拜的笠松前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办公室，让我立即有了一些不太妙的预感。
前田老师虽然平时保持着温和老人的形象，但一旦生气起来却给人背后发凉的压迫感。
他气势汹汹地坐在座位上，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上摆着的试卷，面色罕见的严肃，“三年级生竟然还会做翘掉考试去打球这种事，你是中学生吗？以你的程度如果现在不努力的话，上大学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这些话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笠松一直恭敬的弯着腰，头也不抬地重复“非常抱歉”。
这样的态度往往让人最难下手了。
不管说什么都得不到对方的直接回应，而恭敬的态度也完全挑不出错处来，最后前田老师也只能大叹气地说，“我果然是年纪大了啊，管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他把考卷塞给笠松，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垂头丧气的笠松从我身边经过时瞄了我一眼，神态有些微妙。
那边的前田老师发泄完毕，藤井老师也跟着泻了一股劲似的，脸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对我说，“横山，我对你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但你最近的表现有多不如人意你也清楚。无论原因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尽快调整。”
我根本无力解释，只能拼命点头。
同时，仿佛是为了配合我郁闷的心情似的，肚子也变本加厉地更疼起来。
她撩了撩額前厚重的刘海，“手机先放在我这，以你现在的状况，还是不要带这种可能让你分心的东西在身边比较好。”
“可是——”我刚一表露出不愿的模样，她便立刻将我的话打断，“如果你下次测验的成绩恢复正常的话，再来我这里拿走。”
我只能低声答应。
大概是心里作用的缘故，我走出办公室的刹那，没由来地觉得脚下轻飘飘的，而脑袋却莫名地沉重，好像随时都会因为重心扭曲而跌倒。
先我一步出来的笠松就在前面不远处，我忍着不适的感觉加快脚步跑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回头，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看到是我时的表情有些复杂。
“你是篮球部的笠松君吧！我是黄濑的朋友横山。”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
我扬起嘴角试着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些。
“啊，有什么事吗？”形象爽朗的男孩揉着头发，眉间浅浅皱起。
“那个，我听黄濑说，你们今天上午和城凛高校有一场练习赛……？”
一说到和篮球相关的事，他的表情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怎么形容呢，可以说是激动中带着点失望的表情。
“确实……但是比赛已经结束了。”
我一怔。
虽然这个答案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可依然让我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明明之前信誓旦旦地做下“一定会去”的承诺，结果还是食言了。我根本不敢让自己想象凉太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肯定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即使他没有说出口，但我是能感觉到他曾经对我去观战这件事抱有很大的期待。啊……总觉得这次不是嘴上轻松地说“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笠松对有些呆滞的我欠身道，继而拎着他空白的考试卷转过身。那一霎那，我隐隐看到他脸上覆着的一片绝望。
八月末的神奈川的空气中已经不经意地染上了秋天的气味。
一阵风吹过，卷起我的制服裙摆和有些干枯的发梢。天气有些微凉了。
我用手背在额头上轻抚过，掌心一片冰冷而粘腻的液体。
身体上的不适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我摇摇晃晃地走回教室。站在讲台前的生物老师见到我，立刻对我招手道，“已经开始上课了！赶快回你自己的位置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