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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 (九斛珠)


  难怪……难怪。
  玉嬛想了半天才轻轻吁了口气,垂下脑袋,手指头抠着桌面,闷闷地道:“好吧,这事就算了。当初受伤赖在我府里,也是为此?”
  这事儿就不能明说了,梁靖目光微垂,做势去抚弄那沓书信,“受伤是真的,后来察觉有人图谋令尊性命,又暂时没摸清底细,便赖了几日没回家。”
  倒还算说得过去。
  玉嬛心中疑惑解开,却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算情有可原,他也还是可恶,她凶巴巴地瞪他,“蒙在鼓里那么久,被你们合伙骗,当我是傻子不成。”
  “那怎么办?”梁靖抬眉睇她,惯常冷清深沉的眼底带了笑意,直勾勾盯着她。
  玉嬛歪着脑袋想了想,“先前说什么利滚利来着?全都算成美食还回来!”
  梁靖颔首,声音都带了低笑,“好。”
  书信整齐搁在桌上,梁靖手指头摸索过去,离她指尖不过咫尺距离,“能还我了吗?”
  “哦。”玉嬛收回手,梁靖遂取了信在手里,迅速翻看。
  ——这些信还是秦骁供出来的。
  秦骁虽是个粗莽的武夫,事关性命时却还算留了些心思。跟永王往来的信件若放在秦府,一旦东窗事发,永王必会设法将秦家的东西毁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倒是息园常年空置,又是永王的地盘,秦骁溜进去找地方藏着,神不知鬼不觉。
  这回秦骁见永王靠不住,便将藏匿在息园的东西告知陈九,除了信件,还有旁的,堪为铁证。只是他仗着先前息园防卫松懈,东西藏得明目张胆,偏巧永王今日在园里,护卫甚多,连累得梁靖不慎露了点马脚,险些被人发现。
  好在有惊无险。
  梁靖先前在息园不曾细看,这会儿夜深人静,他对书信内容当然好奇。
  信笺举起,宽袖自腕间滑落,堆到肘弯,他手臂上一道红痕醒目,血渗出来留下蜿蜒痕迹,那伤口尚未愈合,细长而极深的缝隙,瞧着就很疼。
  玉嬛目光微紧,“又受伤了?”
  梁靖瞥了一眼,“无妨。”
  这个人简直……动不动就受伤,也不怕疼。
  玉嬛心里翻个白眼,摇着头去里间找药箱。先前梁靖客居时用过的东西都还在,整整齐齐摆在柜中,她寻了一段柔软纱布,找了止血的药粉拿过去,就着壶中早就放凉的水浸透纱布递给他。
  梁靖默默接了,擦干净血迹,撒上药粉,拿纱布裹伤口的时候却又犯难。
  “一只手不好使。”他说。
  玉嬛撇撇嘴,接过纱布,帮他将伤口包裹起来。
  她的动作很认真,侧身靠过来,头发垂落扫过他掌心,眉眼微敛,浓密而修长的睫毛像是上等羽扇,遮住眼底灵秀,在睑下投了暗影,贝齿轻咬着红嫩唇瓣,似是小心翼翼。
  梁靖五指微缩,目光落在她眉眼脸颊,嗅到少女身上的香气,灯下美人蛊惑心神。
  眼底暗色渐浓,她的指尖触到手臂,像是羽毛落在心间。
  前世身处漩涡,在塞外杀伐征战,心性磨砺得狠厉刚硬,这样的温柔娇软是没想过的。甚至于这伤口,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刀头舔血久了,只要别伤筋动骨,这种小伤不痛不痒。
  谁知道她娇滴滴养惯了,会这般放在心上?
  夹杂着气恼的关怀,可爱得叫人心痒。
  梁靖觑着她,心神微动,猛然察觉玉嬛在绑纱布时加了力道,不由皱眉低声道:“疼啊。”
  “疼死你算了。”玉嬛鼓着腮帮,小声嘀咕。
  梁靖唇角动了动,任由她小心翼翼地撒气。
  处理了伤口,瞧着没什么事,玉嬛便将东西收好,“我先回屋,梁大哥慢走不送!”
  说罢,径自出屋关上屋门,留他在屋里对灯看书信。
  屋里灯烛被风吹得微晃,梁靖搁下信笺,慢条斯理地取下衣袖,眼底仍有暗色,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
  看来她还不知道当年的婚约,否则得知他的身份,不会是这般态度。想来当年韩太师阖府丧命,她襁褓中便失了双亲,谢鸿也不忍她小小年纪便承受真相。不过既已到了议婚的年纪,周遭又有那么多虎狼盯着,永王今日设宴定也是有所贪图。
  小姑娘没经过挫折,碰上永王那般人面兽心的,没准就会着道儿。
  这婚约,可不能再耽搁下去!
  潜在谢家那么久,也该堂堂正正地,以梁家子弟的身份拜访谢鸿了。
  

第24章 第24章
  息园的事不曾激起半点水花, 永王固然疑心, 却也没能理出头绪。
  他这回督查八州军务, 中间夹杂着谢鸿的案子,有三四个州尚未亲临视察, 向谢鸿一家示好之后,便摆驾往冀州。临行前,还特地关照梁家子弟, 问梁靖是否愿意随行同往,看看各处军情, 长些见识。
  ——梁靖跟太子的交情固然叫他芥蒂, 但这般身份若能拉拢过来,也是大有裨益。
  梁靖则恭敬而客气, 说他回府没几日,想多陪伴家人,多谢美意。
  待永王的车驾出了魏州城,梁元绍送走大佛暗自松了口气,又惦记起跟沈家的婚事来。
  儿子纵然顽固得叫人头疼, 沈家却是巴巴等着消息,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待字闺中,长辈们几乎都说定了,就等梁靖点头, 若是反悔, 伤的是两家的颜面情分。
  谁知到了梁靖住的院落, 却扑了个空, 据说梁靖大清早就出门去了。
  梁元绍只觉儿子是刻意躲着他,气得脑壳隐隐作痛。
  梁靖此时却是雕鞍玉辔,缰绳之下,一匹通体枣红的骏马毛色油亮,头颅高抬。
  马背上的人一身蟹壳青的圆领锦衣,质地上乘,拿银丝锈了细密的滚边暗纹,阳光下精神奕奕。若不是数年杀伐后融入骨血的冷硬和时刻紧绷的脊背,单单看那相貌轮廓和闲庭信步般的淡然神态,实在是位端贵的翩然公子。
  他的旁边是长随,左手拎着个有四层共十六个抽屉的食盒,右手则是拜访的礼物。
  谢家门房迎上去,梁靖递了名帖,说他在茂州时曾受谢家族人照拂,如今回了魏州,特地登门拜访。
  恰逢休沐,谢鸿没去衙署,正跟妻女在凉亭里整理一些搜罗来的铜鼎铭文。
  听说是梁靖登门造访,便叫人请入客厅,匆匆赶过去。
  六月将尽,离立秋还差数日,天气仍旧炎热,客厅周遭尽是阴翳花木,窗边一树合欢尚未开败,纤秀盈盈。梁靖端然站在厅中,见着谢鸿,便抱拳恭敬行礼,“谢叔叔。”
  “是晏平啊。”谢鸿一眼就看到了那惹眼的食盒,“这是?”
  “给谢姑娘的,都是些蜜饯糕点,她或许爱吃。”梁靖脸上带着笑。
  谢鸿颔首,没想到他会带着东西,不免多看了一眼,旋即叫人接了食盒,拿到后院给玉嬛,又命人奉茶摆了些果子。先前梁靖隐瞒了提早回魏州的事,谢鸿毕竟是官场的人,也能猜得几分,见梁靖独自登门,寒暄几句后,便借故屏退旁人。
  厅门掩上,周遭再无旁人,唯有茶香袅袅,鲜果清香。
  梁靖站起身来,又朝谢鸿作揖,正色道:“小侄今日登门,是有件事想请教谢叔叔。”
  他这般姿态郑重,谢鸿也是神色稍肃,“坐着说罢,何必客气?”
  梁靖却未入座,缓声道:“谢叔叔想必也听说过,我祖父昔日曾有位挚友,是当今皇上的授业恩师韩太师,他膝下独子娶的是便是令妹。当初韩太师得了位孙女,祖父曾为我和她许下婚约,可惜她命途多舛,没多久便遭了变故。”
  说至此处,他觑了眼谢鸿,那位脸上也是心知肚明的黯然。
  “小侄一向以为她已遭遇不幸,直到前些时日,祖父告诉我,说她或许尚在人世?”
  他的声音顿了顿,厅中片刻沉寂,谢鸿示意他坐着,颔首道:“是。她还活着。”
  “当年的约定,祖父时刻记着,不知她如今在何处?”
  谢鸿不答反问,“她若活着,你打算按当年的婚约,娶了她?”
  “长辈的约定,自当遵从。”
  “可令尊未必同意。她是罪臣之后,哪怕当初不是诛九族的罪名,也是大不敬之罪。武安侯府是百年世家,当年的情势,你想必也知道,韩太师得罪的是如今权势最为煊赫的萧家,又是皇上钦定,哪怕稚子无辜,一旦她的身份被人知道,未必不会招来祸事。婚约虽在,韩家却已获罪沉寂,今非昔比。”
  谢鸿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梁靖脸上,毫不掩饰地打量审视。
  梁靖神情坦然,“这些事,祖父与我都曾考虑过。谢叔叔放心,我既决意娶她,便会尽心照顾,拼尽全力护着她。不管她是以哪个身份进梁家,祖父都会亲自做主,三媒六娉,不叫她再受半点委屈。”
  语气诚挚,神情笃定,他看着谢鸿,目光没有半分躲闪。
  谢鸿缄默良久,才道:“好,待我问过她的意思,便去拜望老侯爷。”
  事前就此说定,梁靖想起盯着谢家的那条毒蛇,又隐晦提醒,“端午那日的案子虽审完了,却未定论,谢叔叔还是该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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